雪域工巧:「匠域」、「骑士」与「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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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技术探索精准设计

3 万年前的藏北高原,朔风凛冽,一个尼阿木底人正在熟练加工生存工具,他强健又聪明,懂得如何规划、设计并精准地制造理想而实用的器物。作为迄今确认的青藏高原腹地最早的人类居民,他们的智慧被 5000 年前昌都卡若人与 3500 年前拉萨曲贡人天才般承继并发展:钻孔切割、陶作纹饰甚至光润玉器……整套适应「星球最高生存地」的实物与美学器物,让地球之巅逐现文明的曙光。

告别蒙昧与野蛮,人类将原本自然自由的雪域大地纳入世俗疆域,并定义划分出诸如「法域」「马域」「人域」等许多符合想象与利益的界域。社会疆域魔幻般重组折叠同时开枝散叶,那些致力于艺术技能与器物制造的人们,在文明生命体的进化中,成为一群开疆拓土的勇勐「骑士」,他们以匠心为戈矛,艺能为甲胄,技巧为战马,挟无畏之精神,创造并拓展着传承已久又新鲜活力的「匠域」版图:制香、造纸、雕刻、制陶、绘画、编织、建筑、金属锻造……这无疑是属于高原匠人的王国。

「匠域之国」源自史前的赤诚,伴随着神性与王权的脉络而扩张。史实与传说掺杂的《五部遗教》记载:「聂赤赞普之前,麻松九兄(ma sangs spun dgu) 期间,已出现铁制武器……列西那波(gpod sbyin nay po) 时代,便有了制作弓箭的技术;在热待各亚(re de mgo ya)时, 就会制作斧等工具,到杰布昂波钦(rgyl po ngam po che )、贡布九兄〔rgong po spun dgu) 统治时期, 已产生了陶工、石匠、画匠、铁匠、纺线工等手工业技术。」相似记载出现在《红史》《青史》《贤者喜宴》之中。

公元 7 世纪横空出世的吐蕃王朝开放自信、八面来风:藏地编织技艺融汇天竺、尼婆罗、波斯、中原等地特色;年轻的吞弥 桑布扎求学天竺,回乡发明藏香;藏地的金属锻造工艺令世人折服,汉文史书《册府元龟》记载:「吐蕃遣使献金鹅」;而自「青铜工艺铸造佛像称之为藏王首创铜像」开始,以佛教造像工艺为主要内容的体现方式成为雪域手工的不二特色。

公元 13 世纪,佛教高僧同时亦是工艺大师的萨迦班智达亲手铸造鎏金铜制文殊像;公元 15 世纪,一代工艺大师唐东杰波,留下包括佛像、佛塔、建筑、雕刻、戏剧服饰、面具等在内的众多艺术精品;公元 17~18 世纪,始于五世达赖喇嘛,完善于七世达赖喇嘛时期的「雪堆白夺当列空」(zhol vdod dpal do dam las khongs),成为唯一的官办手工艺行会组织。

不仅仅是渗透生活、政权与信仰的广泛实践,「匠域之国」亦在不断奠基自身的纲常。 「匠域」的核心价值逐渐凝聚而成高原文明思辨与实践精华——「五明之学」中的「工巧之明」(又作世工业明、巧业明),它「指通达有关技术、工艺、音乐、美术、书术、占相、咒术等之艺能学问」。

然而,在惯于「英雄叙事」的藏地历史里,荣誉总是被轻易加诸某位帝王、能臣、大师与先贤,在「匠域」辉煌史诗的传唱中,几乎没有普通「骑士们」的身影,工匠们拥有集体的成就,却无个体的形象,无数巧夺天工的器物背后,隐藏着永远不为人知的灵魂,他们是甘于寂寞,或是被「隐姓埋名」?这些世间真正的「隐者」,隐修在世界最高的城市、荒原与雪山,用历久弥新的经典工艺让智慧百世流芳,让后人刻骨铭心。

是的,工艺从来不是抽象化与浪漫化的存在,属于前现代社会创造的雪域工巧,在当下的后工业时代中,被赋予「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语境而得到新的诠释。工艺中所蕴藏的温情和意志,不仅仅是人们对机器冷峻与「绝情」的反叛,更是通过文化多样性的时代结合传统理想与当代技术,去建构全球一体化话语中文化的主体与命运。

「骑士」不再是「隐者」,雪域工巧明在探索新的「匠域」边界。


作者 本刊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