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直播时代的猎奇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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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直播圈颇不宁静。

素 以萝莉声线撩人、卡通头像挡脸、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网红女主播「乔碧萝殿下」,忘开「颜值滤镜」露出庐山真面目后,竟然是一名年近六旬、皮肤黝黑的中年女性。乔碧萝在来势汹汹的骂声中逆增百万粉丝,随后承认这是一起花费 28 万元的营销。

因说唱走红的红花会成员贝贝(李京泽)被传玩弄粉丝感情,不知是否受了古惑仔电影影响,他为了「自证清白」竟在直播中剁掉自己的小拇指,声称「求个问心无愧。」

两人随后都被直播平台永久封禁,红花会原地解散,但猎奇、极端的直播行为,再次将历经数年发展历程的直播推上风口浪尖。

内容之乱:还有什么不能「直播」?

「火了才有流量,乔碧萝营销很正常。」某平台主播妲玲告诉廉政了望记者,「只用一天,就从一个垫底主播成为头部主播,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今年是妲玲从事直播的第三年,但苦于技能不过硬,网红脸也不够辨识度,至今仍然不温不火。

中国互联网数据中心显示,2018 年网络主播的数量已经超过 2000 万。除了极个别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头部主播,像妲玲这样的底部主播还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曾任职主播经纪人的吕宋告诉记者,主播如果不能快速成为网红,随着新人不断崛起,后边想要出头越来越不容易,「就像娱乐圈的明星一样,不温不火就得被遗忘。」

部分直播在过度博眼球的同时,还滋生出一些乱象。

极低的从业门槛、多元复杂的从业者、日趋加剧的竞争,这些都为主播杀出血路制造了重重障碍。一些播客为求出路不得不「另辟蹊径」,「土味吃播」便是其中一类。主播捧着油腻腻的肘子使劲儿往嘴里塞,把超长的肥肠快速吞下,吃加了无数老干妈各种红油辣椒的不明生物,大口嚼腐烂龙虾……在镜头前,谁吃的更土更原生,更让人下不去嘴,谁就更容易登上热门。

炫耀性直播也屡试不爽。网红总是「意外」地暴露动辄八位数的存款余额,豪车美女是基本标配,还有人直播自己接受弟子集体跪拜,连婚礼也成为「圈钱一条龙」——曾经的「变形计」主人公韩安冉,在结婚时邀请了众多网红直播,婚礼秒变带货现场。

有人甚至「自杀式」直播,以命搏关注。2017 年,极限挑战爱好者吴永宁在录像时,因体力不支坠下百米高楼;29 岁的主播大飞,在粉丝的怂恿下连续三个多月勐灌白酒、色拉油,生命便在这一年终结;近日,合肥一男子直播时边喝酒边生吃蜈蚣,忽然失去意识,等警方到场播主已无生命体征,而当时电脑还处于直播界面……

更有甚者,连母亲的葬礼也不放过。最近,云南昭通「网红」陈某把母亲的葬礼搬上了直播,不料当日宴请宾客时遇雨,18 名来吊唁的亲戚意外重伤,高调直播的陈某当时却不见了踪影。

葬礼原是对死者的沉痛悼念,与带有娱乐性质、博人眼球的直播氛围严重不符。然而在直播平台上,竟然还有多人围观。这既是网络直播在成为现象级传播后的繁荣狂欢,也是不容忽视、亟待整顿的直播乱象。

平台之乱:直播江湖的逐利厮杀

「只要你长得好、会聊、播的时间长,一般都能赚钱,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吕宋告诉廉政了望记者。在担任经纪人时,他手下同时管理着十名主播,运气好的小主播一天能赚三四万,大主播一场下来有几十万,月入百万只是常规操作。即便是直播界的小透明妲玲,轻轻松松也能月入过万。

主播的收益高、来钱快,公会的管理却十分松散,「我几乎没有培训过就直接上岗了,一台手机,一个支架,一个房间就自己直播。」欧式大双眼皮配上水钻眼妆,搭上轮廓精致小翘鼻、微笑唇,妲玲脸上几乎集齐了时下流行元素。她告诉记者,公会也会捧人,但全凭老板喜好。整容也是公会建议的,虽然不是强制,但「大家都整了,你不整,怎么比得过别人?」

「对于大部分主播来说,刷礼物仍然是主要收入来源。」吕宋介绍,「榜首(打赏排行榜第一)基本都能加到主播微信,甚至还有主播下场,去挖别家的榜首。」他坦言,主播如果和榜一聊得好,「网友见面」是水到渠成的事,这在直播圈见多不怪。而一旦建立起私人牢固关系,等到主播上线时,榜首也会通过微信联系到场赞助。

即便如此,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头部主播收益仍然「一骑绝尘」。2018 年双十一,「口红一哥」李佳琦和马云在直播间发起「口红挑战」,创下了 5 小时带货 535 万支的销售纪录;快手超人气主播祁天道,最高纪录直播一天即赚 1300 万。平台签约主播也是大手笔,前有电竞主播 Miss 三年一个亿签约虎牙,后有熊猫 tv 五年三个亿签约主播 pdd。要知道,一个年薪 20 万的白领,要辛苦工作 1500 年才能拿到这笔钱。

主播身价的水涨船高,和各大平台的激烈争斗有密切关系。在 2016 年,上规模的直播平台就已达到二三百家,总体数量甚至达到 1000 家,被戏称为「千播大战」。大主播意味着大流量,各方在主播的争夺上便尤其「凶狠」。

曾几何时,斗鱼的一名头部主播合同即将到期,快手有意争抢,谁知斗鱼抢在快手约见的前一周,由 COO 程超带着频道负责人,直接堵在了该主播的家门口,当天完成两年续约。还有直播平台,用「先给主播 500 万再谈合作」的方式,挖走其他平台实名签订「排他协议」的大主播。

野蛮争抢的后果是,不少头部主播的身价都被炒到千万量级,而在早期,斗鱼几乎签约了所有知名战队成员,总共才花费 20 万。

互联网分析师唐欣认为,现在直播行业的特征跟早期疯狂烧钱的状态差别很大,可以定义为成熟或者理性阶段。这个阶段,用户流量和主播资源基本上被头部几家企业垄断,中长尾玩家面临淘汰。行业普遍认为,进入成熟期后,彼此「挖角」减少,主播成本将逐渐得到控制。

打赏之乱:倾家荡产,只为主播一笑

氪金打赏女主播的一定是土豪?不一定。

曾经被称为斗鱼「一姐」的主播冯提莫,被曝出收到男粉丝打赏超过 160 万元,而该名挥金如土的男粉丝,实际上是某公司的会计,给主播们打赏的 900 多万,全都是挪用的公款。最后男子寻死不成,反而「喜提」七年刑期。还有云南籍的 90 后男子赵某,4 万块把女儿卖了,回头就为十多名主播打赏了三万多元。他说:「卖女儿后,手里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钱,给主播们打赏,我也硬气了不少。」

公职人员违纪为主播打赏一类的新闻也屡见不鲜。在苏州某卫生院当会计的小倪,一年内挪用公款 164 万多元,大部分都用于给帅气男主播的直播打赏,最终获刑五年三个月;在安徽淮北市某国企担会计张漫,利用职务之便贪污 1158 万余元,其中一半的钱款都用于打赏了网络主播,最终被处有期徒刑 11 年;在贵阳,一名国企员工挪用公款 1200 余万元,其中就有 900 万用于打赏女主播……

甚至不少青少年,也进了直播的坑。一名才上五年级的 11 岁女孩,在不到半年时间里竟给网络主播打赏了近 200 万元。她在检讨书里写道,「如果我不刷,就会觉得没面子,压力很大。」

然而比掏空钱包更危险的是,直播正在逐渐掏空一些青少年的思想。

「现在的风气真是变了。」在资阳市某高中任教的王媛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班上刮起了一阵「快手」风。「在我读书的时候,成绩好就最厉害,现在是谁做直播谁最牛。」王媛向记者吐槽,很多学生痴迷快手,问他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他们倒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想当网红。」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 42 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 2018 年 6 月,中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 4.25 亿,预计在 2020 年,中国网络直播市场规模将达到 150 亿美元。巨大的利益让无数逐利者为了月薪百万的发财梦前赴后继,受众和直播者的隔离,也为粉丝和主播之间营造了虚拟的梦境。如若缺乏有效监管,必然乱象横生。

放眼成人世界,网络主播快红快衰、踩雷被封的事例俯仰即是:「抖音一姐」莉哥以 4000 万的天价签约虎牙后不到一个月,因为恶搞国歌被封号;莉哥之前的「抖音一姐」温婉,因为一条蹦迪视频几天涨粉千万,随即便被爆多次整容等黑历史被封……

面对频频曝光的直播乱象,四川省社科院社会学所研究员胡光伟告诉记者,公职人员要守纪律,严格规范「八小时之外」的言行,防止有意无意跌入深渊。而作为管理平台,与其出事一个封杀一个,不如事先做好预防和规范,加强监管和督促。主播要想走得长远,也应自觉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责任,否则全都一股脑挖空心思「涨粉」,下一个乔碧萝又该出现了。


作者 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