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毕竟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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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着名哲学家德吕兹宣布:这个世纪将被称作「福柯时代」。 对于问题重重的现代文明,福柯没想过要以卵击石,即用「非理性」去取代「理性」,也没打算以毒攻毒,即用「理性」本身去克服「理性」。他只是摆事实讲道理的跟现代文明抬杠,为一切「非理性」、「非常态」打抱不平。

用北岛的诗来诠释福柯所质疑的现代文明,就一个字:网。从胎儿时期未成形的人类就开始接受音乐胎教,若不是隔着肚皮,估计绘画、文字等胎教也会训练有素地跟将上来。

接着,幼儿园、学校接踵而至,将矮子拉长,高子截短,打造定制成为标准化、格式化的文明人类,出炉后编上程序,变成标配和有用的软件,组装到这个硬件世界里去。如有意外,还有医院、精神病院等防火墙隔离设施把一些「残次品」排除在「秩序」之外。最后用监狱把一些「报废品」回炉进行精神系统重造,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据商人们说,继房地产、汽车之后,下一阶段的暴利行业是视频监控业。瞧,又被福柯说中了。他在《规训与惩罚》里说,在所有的 「规训机制」里,「监视」这一环最狡猾,记不记得学校里咱考试作弊时,最抓狂的不是坐在了监考眼皮底下,而是阴险的「捕快」潜伏在咱的背后,无论监考在举头望窗外还是低头写微博咱都摸不清情况,不敢轻举妄动。那会儿咱真恨不得变成视角三百六十度的兔子,作弊就不用瞻前顾后了。

现代社会的「困兽之笼」即便没有栅栏,照样能叫人循规蹈矩,使的就是这招。所谓「自由」背后仿佛都有这样一只「看不见的眼」,当然还有亚当·斯密所说「看不见的手」——能通向绝对自由的钱。

与隐居瓦尔登湖的梭罗不同,福柯表面上过着一种苦行僧式的生活,数十年埋头于图书馆和档案馆,但他自由放荡的私生活堪称云谲波诡。

福柯专门突破各种界限,体验人生的「反常」、「离轨」、「变态」。写《疯癫与文明》的时候他潜伏在精神病院几近疯癫,他甚至热衷于体验死亡,他说「有一次我在街上被一辆汽车撞了。我那时正在走路。有那么几秒钟我感觉自己正在死去,而那种快乐真是非常非常强烈。当时是夏天傍晚七点钟光景,天气很好,太阳正在落山,天空一片碧蓝。这是我迄今为止回忆中最美妙的情景。」

古代文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玩空间穿越,电视剧里的现代女子时间穿越去清朝和王爷们谈恋爱,福柯玩的是精神穿越,从理性世界穿越到疯人世界,或者索性穿越生死边界。这等精神穿越型人才被叫做实验科学家或者行为艺术家。

与其说福柯这样玩极限穿越是为了登高望远,不如说他是站在距离文明社会远远的角度,用野生猴子的眼光看「正常人」。对于峨冠礼服、繁文缛节的人类,在天性狂野不羁的猴子眼中就很可笑。

对于现代文明的问题,福柯没有提供什么「可行性方案」,他说,既然一切社会机制的有效性都离不开「拿人不当人」,所以个人对它的配合也就在于「别拿我当人」。引用米哈伊尔大公阅兵时所说的话:「很好,只是他们还在唿吸」。

个性的解放、女权主义的勃兴、不断持续的人权运动,正在一点一点摧毁福柯的悲观主义预测。人类社会总是曲折前进,福柯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可这个普遍的道理越来越被世人认可:人毕竟不是东西。


作者 肖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