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一月:兴奋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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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兴奋还未消退时,村民们很快感到可能带来的变迁,透着一丝不安。他们希望新区以全新局面发展好,但又担心高起点规划建设和高端企业引入后,没有他们的事儿。

4 月 15 日,位于河北中部的雄安新区已恢复如常。

街头,红色的电动小三轮,持续晃悠着寻找搭车的客人。人们说话、办事,慢条斯理,他们已很少主动提及雄安新区的话题了。

毕竟,设新区的消息发布半个月后,人们已从当初「兴奋得睡不着觉」,逐渐转移到对未知未来的期待,甚至有一丝不安。

这很正常。对国家和地方而言,雄安新区的设立是千年大计、国家大事。对百姓个体而言,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原有谋生手段和生存处境,将面临深刻而未知的调整。

雄安是谁?

4 月 1 日,新华社受权发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设立河北雄安新区。其两大发文机构及「千年大计、国家大事」等措辞,彰显了雄安新区设立的非凡地位和意义。

消息发布后,「雄安是谁?」成为很多人的困惑。雄县、容城、安新,都位于具有「保卫大都,安定天下」的保定市。因为后发优势,它在当下被赋予新的历史使命。

4 月 12 日的容城县,县城的建筑密度很低,楼层就 4 到 5 层高。农村的房子,多是 1 到 2 层,外加个大院子。

容城县城不大,南北走向 4 个红绿灯,东西走向 3 个红绿灯,一不小心就进入郊区。以容城县政府所在地为例,县政府大门左侧是一条步行街——领秀金街,但穿行约 600 米,即进入坑坑洼洼的土路,土路挨着西关村的侯庄。在侯庄行走,很容易被颠簸而过的电动三轮车弄得一头灰尘。即便白天,见到陌生人的狗,总还是此起彼伏叫个不停……

和容城相比,雄县、安新县的城市面貌要好一些。但和容城一样,它们的经济总量也不大。目前,雄县、容城、安新三个县的人口,分别是 38 万人、26 万人、39 万人。

这三个县中,雄县经济总量最大,2016 年为 101 亿元,容城县的 GDP 不到 60 亿元。安新则更低。

当然,经济总量无法衡量个体的幸福指数。当地百姓感觉自己过得还不赖,因为这里距北京、天津都不远,约 110 公里,一些人常年往返北京、天津和保定做蔬菜、水果等买卖,小日子过得滋润。

此外,雄安新区境内形成了服装、鞋业、玩具和塑料包装等特色产业,境内有很多小工厂——特别是小作坊,它们有助于村民就业和改善村民生活。

「在我们县,18 岁以上 60 岁以下的很多村民,都买车了。」在安新县大王镇小王营村,有村民告诉记者,「我们不穷,该吃吃,该喝喝,家家每户拿出 10 万元、20 万元的现金,不成问题。」同样的声音,在容城县大河镇走访时,也有不少年轻人这样说,以此「反击」个别媒体给他们家乡扣上贫困的帽子。

但有一点,他们非常了解,那就是雄安新区的未来——一是北京市行政副中心,二是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集中承载地。新华社通稿提及的,还有雄安新区将打造成「高端、高新技术企业集聚地」。

长远和当下

雄安新区将重点承接北京疏解出的行政事业单位、总部企业、金融机构、高等院校等。

4 月 13 日下午 5 时许,容城县政府对面一栋写字楼顶,「中铁五局」五个大字逐一被起吊机起吊,并「扎根」楼顶。下方红底白字的横幅很醒目:中铁五局支持雄安新区建设!

雄安新区设立的消息公布半月来,至少有超 40 家央企表态支持新区建设,国资委党委也成立了专项工作小组。

雄安的未来,毫无悬念。当地老百姓和记者聊天时,也认为「这是中央送给雄安人民的一份大礼」,大多表示「能为新区做贡献很骄傲」。的确,当下他们已为此做出了牺牲。

今年 3 月 3 日,雄安新区内的三县相继发出《关于对城乡违法占地和违法违规建设开展专项整治行动的通告》,叫停了包括农民建房在内的任何建设。容城县大河镇大河村村民告诉记者,没有建成的房屋也立刻被叫停。此外,村头村尾设专人把守,不允许钢筋水泥等建材进村。《通告》上还留有电话,对首次举报人重奖。于是,很多民房建到一半就「悬空、烂尾」了。

改革是利益调整和分配的过程,对此,很多村民表示理解。毕竟,新区的设立对地方还是个人命运,都是重大转折,他们相信未来会更好。

商家也有阵痛。因为新区内的房地产项目建设和销售也被叫停,房企还签了「不进行任何违法违规预售行为」承诺书,且在售楼处张贴公示。由于城乡建设都被叫停,建材市场受波及很大。雄县一名建材老板告诉记者,现在,除了新人结婚简单贴一下墙纸外,几乎没什么生意。容城县金容南街是建材一条街,4 月 13 日,瑞宝壁纸店员称,「老板可上火了,其他店员为老板考虑,主动离职了。」

现在,这些商家都在观望,希望政策明朗后,能尽快度过当下低潮期。目前,一些从建材领域撤出的员工在当地服装、鞋业等企业找到了工作。

兴奋与不安

4 月 1 日,设立雄安新区的消息发布后,很多村民和干部兴奋得睡不着。最初一周,大家见面聊的也都是雄安新区的话题。很多人把 4 月 1 日官方新闻通稿,反复看了很多遍。

走访中,无论是村民或是在街头蹬三轮的,都会谈「好多央企表态要来」「起步区在安新和容城」等消息。

不过,当兴奋还未消退时,他们很快感到可能带来的变迁,透着一丝不安。其中,商人最敏感。在容城县金容南街,永顺玻璃门业老板告诉记者,「过去,我们这带一家一门店的小生意还可以做,今后变成雄安新区后,随着大资本介入,建材大卖场进驻,我还有干头吗?」

在当地走访发现,不少年轻村民在村里的作坊帮别人打工,一个人每年也有收入约 5 万元,每天都可回家团聚,算是家境殷实、家庭和睦。

所以,他们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希望新区以全新局面发展好,让高端、高新企业和创新引领。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高起点规划建设和高端企业引入后,没有他们的事儿。因为雄安新区绝非传统工业集聚区,创新驱动将是发展基点。

这种背景下,传统制造业,特别是小作坊显然不适合在雄安新区生存,所以这将彻底改变一波波小老板和在其中就业的村民的命运。一些人自承,他们缺少知识文化和技能。

此外,新区建设所需的土地或向村民买断。这对于祖辈习惯依赖土地谋生和生存辅助的村民而言,要适应这种变化,需要很大勇气。

随着征地、拆迁和安置,村民成为市民后,将开始和物业管理费、水费等打交道,日常消费也不可能是现价——在容城,新区消息宣布后,驴肉价已从过去一斤 60 元涨到 65 元。位于容城县南环店的某酒店,住宿费也在半个月内,连涨两次,每次涨 30 元。

此外,为应对拆迁后,给自家库存的几万件服装找存放地,安新县大王镇的一个小作坊主跑到附近没纳入新区的定兴县农村租房,结果发现,租金从过去的一年 1.5 万元,涨到 3-5 万元一年,房东还在犹豫。

中产阶层的不安情绪也「冒」了出来。新区三县,都能见到还未来得及上牌的新车穿梭。车主担心今后,上牌也需要摇号。即便在早餐店里,都会听到中产们匆忙打电话订车、或约时间提车。这使新区三县的车管业务突然激增到往常的 2—3 倍。为此,新区三县不得不在其官网辟谣。

新区街头,开着电动三轮晃悠的老人也有点惶恐:「今后消费支出肯定得涨,但收入未必就能跟着涨」「远的不说,我和这三轮就都得下岗了」

很快,他又乐观起来,「相信国家不会撇下咱不管,儿孙自有儿孙福」说这话时,「咯噔」一声,他的三轮车刚好跃出雄县一片被树荫覆盖着的阴暗深巷,飞快驶入宽阔而干净的雄州大道,沿途,洒满阳光。


作者 韦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