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边缘的交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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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们来说,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而对我们交警来说,这从来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近日,一篇网帖在微博和微信上悄然流传开来,引起交警群体的强烈反响。作为与群众接触最频繁的警种之一,交警工作的危险和种种「难处」,却常常不为人所知。
与死亡和失忆擦肩而过后,周宝来坦言自己感到后怕。
去 年,成都市交警六分局民警周宝来执法被撞,记忆倒退 15 年。醒来的那一刻,他已认不出眼前的妻儿,而是试图抬起右手敬军礼。「失忆交警」,是媒体和网友对他的另类称唿。
周宝来的事迹让不少人感动。但更多时候,交警群体面对的,是工作中遭受的枯燥、误解或危险。
近日,一篇名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网帖在微博和微信上悄然流传开来。它用图文结合的方式,细数交警工作中的种种处境,引起这个群体的强烈反响,有人流下了眼泪。
「请理解我们的工作!」不少交警在转发中写下这样一句话。
他们的「敌人」,有意想不到的极端天气,也有铤而走险的逃犯或毒贩,最常面对的,还是各类交通陋习。
「受气」交警的无奈
「那些年,我受过太多气。」杨辉(化名)离开自贡市某交警队已经 8 年,但对曾经的场景,他记忆犹新。令他下定决心离开的,正是那些「受气的瞬间」。
他最不能忘记的,是一个傍晚。那天,他按程序处罚了一例违规停车。
「警察打人啦!」没等杨辉擦干别人吐到脸上的唾沫,就听见人群中发出一阵叫喊。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电视台记者也扛着摄像机拍他的脸。
他站在原地百口莫辩。在这之前,他确实推了一下车主的肩膀,后者顺势倒在地上——对方说了「问候母亲的话」,他一时没忍住。
那时,年轻的他,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辱骂。
类似这样的「气」,杨辉在过去工作的几年中没少受。如今,他是一名商人,两个孩子的父亲。
他说,从经济方面考虑,自己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当初没辞职,要以现在的水准供养这一家子,真是天方夜谭。」生意繁忙,他尽力为家人打造最好的生活。为了支持女儿发展爱好,杨辉每年要花数万元给她请声乐和表演老师。
提起从前的同事,他表情复杂——带着凝重的敬意,又有同情。杨辉和他们时常联系,约在一起喝茶。「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些人还像以前一样,做着辛苦的外勤。其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快 50 了。」他甚至觉得,这些交警是因为「缺关系」,才迟迟没有被分配到更加轻松的岗位上。
与杨辉的离开不同,更多人选择了坚守。
山东省高速交警总队民警毕华军就是其中之一。微博上,她有另一个为「警迷」们熟知的名字「@无敌饼干姐」。
在高速公路上执勤的这些年,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事和人。「大多数人只记得交警开罚单的样子,却看不到半夜,交警面对多名蛮横违章司机的时候。」她说。
一个凌晨,十几个违章的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将毕华军和一名同事围住,越来越近。「你要敢开罚单,我们就敢砸警车!」领头的凶神恶煞。
凌晨 3 点,苦苦讲明道理仍无效,两名交警叫不到支援,只好离开。
回想起那次经历,毕华军半开玩笑地说:「太丢人了。」但记者所感受到的,更多是无奈:「我不委屈,但感到害怕。如果他们真的打了人、砸了车,交警的尊严何在?」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其他警种相比,交警更容易因为工作而『挨打』。」毕华军说出了几乎每个执过外勤的交警都会有的感觉。
以成都为例,今年 7 月开始,每月都有两到三起「交警被打」的新闻见诸报端——他们有的被扇耳光,或被打成轻微脑震荡,甚至是被车主袭击裆部。毕华军分析,「交警按章罚钱,可谁会喜欢罚自己钱的人?任谁逮着机会都要骂骂交警。」
「爆粗发火后,他们终于听了」
记者问周宝来,是否还会继续当交警,曾经失忆的他没半点犹豫:「当然会。」
那场昏迷发生在 2013 年 8 月 18 日上午。正在成都绕城高速上处理一起追尾事故的周宝来,突然被一辆爆胎侧翻的面包车撞上。在被从车窗拉出来后,他像往常一样,继续救助伤者,绘制事故勘察图。
「他是做完所有份内的事之后,才倒下的。」同事回忆说。
就在做这些「份内事」期间,他几次在路边呕吐,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别人眼里的「拼命」,周宝来归因于「制服情结」:「穿上制服,就要做对得起这身制服的事。」
与周宝来怀有相同情结的,还有李富龙。他的父亲记得,儿子 3 岁起就想当警察。「那年过年他啥都不要,就要一身儿童警服。」
就在几个月前,在高速路上处理事故时,汶川交巡警大队银杏中队民警李富龙被突然冲过来的越野车撞上,不幸身亡,年仅 25 岁。据报道,危险来临之际,李富龙本有机会躲开,他却伸出手,想去拉开身边的驾驶员。
做警察帮助他人的成就感,与执法时遭遇的危险,相伴而生。
毕华军对自己工作中「危险」的一面也有感触。「高速交警的危险,是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追尾,夜间巡逻遇到的大货车,从对向车道失控飞到这边车道的车,以及收现场时疲劳驾驶冲进来的大车。」
在说这些的时候,她显得非常平静。「这不过都是我们的工作而已。」
几年前,毕华军被安排到内勤岗位,但一年后,她主动向上级请示,要求被调回外勤。「干一线外勤,是我职业生涯的新起点,让我进步了很多。」她不掩饰自己对现在岗位的热爱——充实、光荣、有意义,她用三个词来形容。
毕华军也说。「有时候,想想那些对占道的大车喊话的经历,也挺有意思——说普通话他们不听,用文明用语也不听,听到是女的喊话,还笑话我们。有一次我们爆粗发火,他们终于听了。」
「坚持下来的,都是真正热爱这份工作,愿意在琐事和平凡里付出的。」杨辉半带调侃地说,自己是一个「逃兵」,那些仍坚守着的交警,比他这样的生意人更值得钦佩。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罚我的人?」
今年 8 月,在被失控的车撞上之前的半个小时内,宁夏高速交警支队三大队民警吴涛,用手推开「好处费」多达 14 次。因为伤势过重,29 岁的吴涛最终离世,留下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
据媒体报道,行贿的肇事司机为一名公职人员。在一起追尾事故之后,肇事司机试图让妻子为自己顶包,被发现后,便当场拿出一叠现金强行往吴涛手里塞——吴涛拒不接受,而正是在这番拉扯间,一辆轿车冲入事故处置警戒区,撞上 3 人。
吴涛的事迹感染了很多同行。同为高速交警的毕华军,对交警在执法中遇到的各类「说情」现象深有体会。
「不少人对交通违法的理解还停留在『违规』这个层面上,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总想着交警能『放过一马』。」毕华军说。
马路外的「说情」带来的压力甚至更大——这后一类的压力,一线交警们没少遇上。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罚我的人?」几年前,在处理一辆超速车辆时,东部某省高速交警队民警何勤(化名)被坐在轿车后座里的一名中年男人「质问」,后者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
被罚的,是当地一名官员的司机。
「驾驶员留在里面,请其他无关人员出去。」就因为民警的这一句话,这名官员后来竟向公安厅反映说这几名交警的「执法态度恶劣」,要「讨个说法」。
「我们只是照章办事,并非态度不好。我们虽然按章罚了款,最后却不得不向那个『大官』道歉。」何勤说。
「你们执法不规范,我要曝光你们!」另一次,在毕华军处理完一辆超速车的第二天,记者就扛着机器找上了门来。
原来,被处理的是当地电视台某部主任,而那名记者,就是他的下属。
几番纠缠下,这名记者表达了自己的意图:如果不把他领导的钱退回去,就要「曝光」他们——实际上,对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们有「执法不规范」的地方。
为平息这场闹剧,压力之下,毕华军退给记者 200 元钱。这种妥协,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颇为罕见。
「拿到钱后,对方的脸色立马就温和下来了。」毕华军说。
作者 龚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