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腐败：只有共犯，没有赢家

在近半月的采访过程中，受访对象口中总会吐出形形色色的怨言。无论医药代表、医生、医院领导，概莫能外。

医药代表说自己是「拿青春换明天」。在公司里面临业绩考核的激烈竞争，出去见着医生，又要曲意逢迎。

医生也吐槽，说「活是自己干，钱是别人赚」。「那些医药代表，20 多岁就开上奥迪 Q5，比我们强多了！」

医院的科室主任们同样牢骚满腹：「总以为我们拿得多，真正摊开来又有多少？一肚子委屈，没法说。」

这是一条至今没有摊在阳光下的腐败链条。谁拿了多少好处，外人不得而知。但链条上的每一个人，总觉得自己的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甚至觉得别人比自己拿得更多。

时而沆瀣一气，时而剑拔弩张

社会的有效运转，是建立在规则之上。整套规则发生异化时，谁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

在医生与医药代表眼中，拥有巨大权力的科室主任乃至院长们，也有心烦意乱的时候。有科室主任告诉记者：「某些药商的能量很大。连院长都要给面子，我怎么办？」

一名年长的医生也私下透露，有些药商可以疏通关系，让某人得到院领导或科主任职务；对某些不听话，不喜欢大量使用其产品的院领导或科主任，可以使用各种方法让其免职，代之以提拔「听话」的人。

可是，「能量很大」的药商也有搞不定的时候。比如几个月前发生在深圳人民医院的事件，举报者就声称有药商加入自己的阵营，因为在和其它药商竞争时遭遇不公平对待，选择了奋起反击。「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仔细分析，医院与药商，不过就是买家与卖家。原本简单的买卖关系，何以时而沆瀣一气，时而剑拔弩张？

更何况，无论沆瀣一气或剑拔弩张，都是需要支付成本的。药商要支付难以计数的灰色交易成本，同样和医院方承担着法律风险。

调查显示，即便算上所谓灰色收入，中国医生的待遇也并不比国外同行高。甚至印度医生的收入，都要远高于中国。私底下偷偷摸摸赚来的钱，还赶不上别人正大光明的收入，这无疑是一种悲哀，更是必须推进医疗制度改革的重要原因。

「血汗钱」与「辛苦钱」

那些衣着光鲜的医药代表，都说自己挣得是「血汗钱」。而作为白衣天使的医生，又说自己挣的是「辛苦钱」。这些抱怨，都不是无病呻吟。

有尊严的工作，对于一些一线医药代表来说，是个奢侈品。他们可以不记得父母的生日，但绝不能忘记医生甚至医生家人的生日。他们必须挖空心思去投医生所好，稍有不慎就会因为业绩下滑遭遇巨大压力。对于那些确实提出非分要求的客户，能躲则躲，躲不掉的就要在最最基本的尊严与工作、收入之间，做出痛苦抉择。

「血汗钱」不好挣，「辛苦钱」也不是白拿的！

据报道，河南省某医院内科主任与医生因医疗回扣分配不均大打出手，科主任脸部多处受伤，医师左臂骨折。本该拿手术刀的手，直接挥舞起拳头，心中怨气之深，由此可见一般。

深圳一名医生告诉记者，医药代表所给回扣的总额中，大部分被少数几个院领导和科主任拿走了，开方医生只是拿了一小部分。

她举了一个例子，一种药物出厂价之外的总费用是 28 元。那么给院方的总回扣大约占出厂价之外总费用的一半左右，即 13.8 元。这 13.8 元中，开方医生只拿了 1.4 元（约占 13.8 元的 10%），而主管院长、药剂科长和科室主任拿走了 7.2 元。剩下的，才是能摆上台面的正常扣点。」

「经常有医药代表抱怨，说自己在医生眼里，连条狗都不如。其实医生在某些人眼中，又是什么呢？」这名医生说。

一条腐败的链条，医药代表、医生，院方负责人，人人有份，谁都没缺席。但恰恰是这些参与者，个个满腹牢骚。这里面，只有共犯，没有赢家。

作者 龙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