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焦化」之痛
作者70 岁的山东人张昭，每天都唿吸着来自江苏焦化厂的臭气，从气愤变成了无奈和习惯。
张昭是山东省鱼台县老寨镇独山村村民，离该村不到 500 米，是江苏沛县龙固镇。即便在白天，龙固镇的徐州观茂焦化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观茂焦化）也不时滚滚黑烟。
每到此时，空气中的焦油气味就愈发浓厚。
污染源不止观茂焦化，徐州天成氯碱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成氯碱）等数家重污染化工企业都聚集在龙固镇。企业周边，粉尘飞扬，废水横流，基本农田成了沼泽地。
张昭依稀记得，3 年前，他身后河沟里的水还清澈，牛羊随时饮用，人渴了也能饮用；但现在，水已变黑，上面还漂着些黄黑色油污，恶臭扑鼻。
几年时间里，由于环境急剧恶化，这里原本欣欣向荣的景象已消失殆尽。
一路之隔的污染
在独山村村民看来，观茂焦化、天成氯碱无疑就是两颗大「毒瘤」。它们将独山村紧紧夹在中间，直线距离均不足 500 米。
张昭抱怨称，自从观茂焦化、天成氯碱建成投产后，可把他们害苦了。「怎么不受影响，地里不长东西，你看看这地原来是什么颜色，原来是黄土地，现在都变成了黑色。空气都不能闻，有什么办法，家在这住，搬又搬不走，只能在这耗着。」
一位李姓村民表示，这里白天粉尘污染严重，到夜晚企业排污很厉害，放烟时，甚至睁不开眼睛。
2013 年 3 月 11 日晚 6 时许，观茂焦化的烟囱中开始冒出浓烟，在半空中形成一团巨型的「蘑菇云」，令周围的人唿吸困难。
观茂焦化炼焦、天成氯碱生产离子膜烧碱和聚氯乙烯，产生的大量危害物质，通过烟尘、废水、废气蔓延周边。
专业人士称，长期吸入会导致肺炎、气管炎和唿吸疾病，严重的会致癌。
独山村深受污染之苦，却无力改变现状。龙固镇处于江苏沛县、山东鱼台两省交界处，至今依然是环保监管的盲区。为此，沛县、鱼台两地人时有芥蒂，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对于独山村环境恶化，鱼台县环保局表示无能为力。一名环保局工作人员大吐苦水：「鱼台村民因为土地、空气、水源被污染，找到我们。环保局也尽力去协调，虽只有一路之隔，但由于归属两省，受属地管辖的限制，我们无法去江苏调查污染源，对方根本不允许，将情况反映到上级部门跨省协调，至今也没啥效果。」
如今，几家企业周边近 500 亩耕地绝收，成了沼泽地、撂荒地。
而污染绝不仅仅于此。
观茂焦化将污水直排农田，其所排放的废水通过厂区后面的排污管直接流向下游的微山湖，进而转向流入京杭大运河，对其造成污染。
环保局长去了也不管用
在沛县当地政府眼中，焦化企业是这个工业重镇的纳税大户。其中观茂焦化是沛县人民政府重点保护企业。
正因如此，沛县多年来消极应对村民的举报，对污染企业的处理多流于形式。
据知情人士透露，观茂焦化每年要排近 10 万吨废水。但在龙固镇工业园只有一家污水处理厂——沛县龙固产业园污水处理厂，其根本没有相匹配的污水处理能力。
据当地村民讲，该污水处理厂形同摆设，只有来人检查的时候才用一下，装装样子，平时根本不运行。
事实上，观茂焦化通往龙固产业园污水处理厂的污水管线刚刚铺设，管线还没有对接到污水厂，而且污水厂的设备并没有运转。
焦化厂是须由江苏省环保厅审批的项目，其试生产的前提是：所排放污水必须由污水厂全部接纳并且能达标处理。
既然现在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污水处理厂管线连接，那么观茂焦化的废水究竟是稻田直排污染地下水，还是偷排，流入大运河？其去向成谜。
瞒天过海的还有天成氯碱。
天成氯碱一位不愿公布身份的员工透露，厂里的污水会直接排厂区地面，直至渗透到地下。每有国家环保部门严查时，徐州丰成盐化工有限公司还会从直线距离 30 公里的丰县境内通过输送卤水管道排放污水到天成氯碱。
鉴于村民举报不断，2011 年 11 月，徐州市环保局长徐善春亲自带队，组织市县区环保局带案下访，其中把观茂焦化废水、废气污染作为重点污染源加以治理。
徐善春要求徐州市、沛县两级环保部门进一步加大监管的频次和力度，严格按环评批复要求落实各项环保措施……该企业达不到环保不得生产。并要求沛县环保局对该企业进行现场监察，确保污染物稳定达标排放，每月至少现场检查一次。
然而，现实情况是，观茂焦化在交了 5 万元行政罚款后，并没有被关停，仍在加班加点昼夜生产，二期年产 120 万吨的焦化项目又违规建设，目前也满负荷生产。
当地的污染不仅没有得到丝毫改善，反而愈发恶化。
「焦化」围城
眼下，整个徐州市都处于「焦化」围城的尴尬境地。
除沛县观茂焦化厂外，徐州还聚集着众多焦化厂：位于徐州市贾汪经济开发区的徐州永利焦化厂、赣榆焦化厂；三环西路的徐州环宇焦化厂；铜山县中镇口的铜山县触煤化工厂；贾汪区大吴镇的解台焦化厂……
焦炭企业为何在徐州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原因有三，其一，为降低环境污染，西方国家严控生产焦炭，直接导致国际焦炭市场供应日趋紧张。未来较长时间内，国际焦炭市场缺口很大。
其二，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焦炭生产国和出口国，年产焦炭 1.2 亿吨，随着国内经济持续快速发展以及近年来钢铁业迅勐发展，焦炭作为冶金的重要原材料一直供不应求，焦炭行业利润可观。
其三，大中城市尤其是沿海发达城市，对焦化项目拒之门外，在利益的驱使下，焦化厂老板们多将项目选址在环境监管门槛低，两省交界的地方。徐州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古有「五省通衢」之称，因而成为焦化投资的乐土。
为追求经济效益，部分企业擅自改变了生产工艺。
根据徐州环保局公示内容，观茂焦化项目生产工艺应该采用国内先进的干法熄焦工艺，产品为高质量的冶金焦和铸造焦。然而，观茂焦化却私下改变生产工艺，增加了三倍的废水。
按照环评相关规定，擅自改变生产工艺，理应关闭停产。
尽管，2011 年 11 月 22 日，沛县环保局对该企业作出罚款 5 万元的行政处罚，但「以罚代管」显然不能治本，该企业被发现仍然存在诸多问题：处理后用于熄焦的废水有超标现象；脱硫设施不能正常使用；废气治理设施运行不稳定……
对排查发现的这些问题，沛县环保局于 2012 年 3 月 13 日下达了《关于对徐州观茂焦化有限公司、徐州天安化工有限公司的环境管理意见》，但是被处理企业仍违法排污。
2012 年 6 月 22 日，徐州市作风办对龙固镇多家重污染化工企业再次进行摸排调查，发现观茂焦化的锅炉及烟囱源源不断地冒出黑烟，整个厂区周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鉴于沛县环保局对企业排污监管不力，徐州市作风办向其下达「百姓办事零障碍」工程临机处置单，责令其尽快整改。
至今，张昭等人每天依旧看着 500 米外的化工厂，冒出滚滚黑烟，没有变化。
作者 张晓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