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　重拾旧时光里的优雅

近期在做一个宋代服饰文化研究的课题，大家探讨如何将丰盛广博的宋代文化衍生应用于现代服饰品上，使其得以传承，最好可以推而广之。最先想到的是丝巾，可是丝巾作为文化衍生品的例子太多，服饰纺织行业里馈赠客户友人最常见的就是丝巾，太过司空见惯，何况在经费紧缩的情况下做丝巾是昂贵的。思来想去，想到了手帕，价格不高，人人可买，可被广泛使用，将宋代的名人字画或印或绣在手帕上，既有品质又有内涵，岂不正好。此外从袋中拿出纸巾，与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总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常说细节之处见品位嘛。由此不由得想起关于手帕的种种记忆。

手帕的历史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手帕都由来已久。

在我国，手帕古时也称手巾、手绢、罗帕、鲛绡，早在先秦时便已有之，称之为「巾」。1959 年在新疆挖掘的东汉古墓中发现了蓝白印花手帕，证实在东汉时期「巾」已演变为手帕。自汉始，描述手帕的诗词便多了起来，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有「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之句，唐杜甫曾有「赤汗微生白雪毛，银鞍却覆香罗帕。」的诗句，唐王建在《宫词》中有云「缏得红罗手帕子，中心细画一双蝉。」宋陆游「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可见手帕早已成为古人生活中寻常可见的物品，至明代，女子结拜金兰姐妹更被称之为「手帕姐妹」。

在西方，关于手帕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手帕是权势的象征，绢上刺绣的手帕只允许王室使用。中世纪时由于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对于手帕的喜爱，手帕随之风靡全国。到了法国路易十六时期，手帕得到空前的发展，金箔镶边、蕾丝点缀、珍珠装饰、形状各异，十分华贵又精致异常，就连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的生日都被称之为「手帕日」，当时手帕之盛行可见一斑。近代西方男士着装，西服胸前的口袋里总会规规矩矩地放置折成三角形的手帕，一派高雅庄重的绅士风度。

手帕的故事

手帕在民间不仅是日常的必需品，还具有象征和表情达意的意义，因手帕衍生出的故事举不胜举。在古时，女子的手帕是闺私贴身之物，不能随便送人。若遇到心仪的男子，碍于礼教无法表达，怎么办呢？姑娘通常会佯装遗落手帕，若男子捡起便是有意，再于帕上题诗，借此借口上门奉还，一来二去二人便互通情谊。就这样，一方小小的「手帕」成了传递朦胧爱意的工具，成了古诗词中爱情的符号，充满了浪漫气息，发挥着戏剧性的作用。

古人在手帕上题的诗，被称为「手帕诗」。冯梦龙在《素帕》中曾书「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来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其中的「丝」字与「思」谐音，表达恋人间的相「思」之情。《红楼梦》，宝玉挨了打思念黛玉时，差晴雯送去两条旧手帕，旧帕暗喻深情，黛玉一看旧帕便明白了宝玉的用心，自哀自泣地在手帕上提笔写下：「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写尽了情有始而难有终，不能言说的女儿心思。

与《天仙配》《女驸马》并称黄梅戏三绝的《罗帕记》，讲述举人王科举，娶陈老尚书之独生爱女陈赛金为妻。陈赛金出嫁时陪有祖传宝物金丝九龙罗帕，后因罗帕被窃又遭人诽谤不贞，蒙冤被休，忍辱十八年后由儿子代母洗冤的故事。一方小小手帕贯穿了戏中人生。

西方电影《理智与情感》里，埃莉诺倚门听妹妹弹琴，禁不住百感交集、泪湿眼眶，爱德华走过来默默递上他的手帕。莎士比亚的名剧《奥赛罗》，可被称为由一方手帕引发的悲剧；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中，手帕则是贵妇爱的礼物。

日本电影《幸福的黄手帕》，男主人公勇作因一时莽撞入狱与妻子分离，出狱后担心妻子不再接纳他，便给妻子写信说：如果还在等他，便在家门前挂上一块黄手帕。当患得患失的勇作站在家门不远处的时候，看到的岂止是一块手帕，数十条的黄手帕穿成了串儿，犹如旗帜般在旗杆上飞扬！妻子没有激烈的拥抱，只是一如过去般温柔地说了一句「您回来了」，但是一切无法言表的深情都注入到黄手帕之中，令人感动而又回味无穷。此后黄手帕在整个日本都成了幸福的一种象征。

手帕在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中屡见不鲜，其意象及隐喻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或作为爱的证明，或作为故事的线索，见证情意绵绵抑或悲欢离合。

手帕的优雅

现在用手帕的人确实不多了，大家平时包里习惯装一小包纸巾。纸巾的塑料包装皮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甚至有些人根本不带纸巾，因为餐厅与洗手间里都有准备，随手扯两张也可以应付，只是随意揉搓抛弃纸巾的样子无论如何也谈不到优雅。

若干年前，与朋友们在一家餐厅聚餐，邻桌有一位独自用餐、面容素净的老人。或许是我们这桌的欢闹与老人的安静形成了对比，我不由得总瞥向老人，小心留意着观察。老人穿的衣料带有经年洗涤后独有的朴素，大约是用完餐了，她慢慢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整齐干净的灰蓝手帕，轻轻擦拭嘴角，摆手示意服务生前来结账。一套动作优雅、得体、从容，不由得心中暗叹「讲究」！时隔多年，我还清晰记得这位老人，真正有品位的人，从口袋拿出的不是纸巾，而是手帕。

每一处细节的讲究，每一种格调，其实都是麻烦的，仔细想来似乎还真没有不经麻烦就能营造出的格调。使用手帕要比随手扯一张纸巾麻烦许多。手帕要注意保持干净整洁，要干净就需洗的勤快，晾干之后还需对角对边地叠得齐齐整整，再讲究一点的，会喷少许香水保持芬芳，说白了手绢要有人侍弄。

手帕也不仅仅是日常所需的功用，它还是一件非常时尚的装饰品。可系作领巾，可覆为头巾，或捆绑发辫，或束成发带，或是缠在手腕……聪明的姑娘会用手帕做各式各样的造型装扮自己，手帕虽没有珠宝华贵，却别有一番清新洒脱。

「从前的手帕也好看，最是那低眉的女子，精致的，一针一线。」木心的这一佳句，令一温婉恬静的持帕女子浮现眼前，淡定悠然之中显现出那个时代独有的风雅。

环保的手帕

还记得这首儿歌吗？「丢、丢、丢手绢儿，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丢手绢的游戏陪伴了多少人的童年。然而，曾经生活里不可或缺的手帕，时至今日早已被纸巾替代，也变得稀有罕见，手帕似乎真的被人们从日常生活里丢掉了。

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温·托夫勒撰书道：「社会变化越快、越错综复杂，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就变得越短暂。」过去一块手帕至少能用一年，如今一包纸巾只能用一天，丢掉的瞬间并无丝毫怜惜不舍。果然，社会变化越快，人与物之间的联系就变得越发淡薄、越无挂碍，越发视若无睹了。

不过，大自然会以它特有的方式提醒教导人们：要懂得惜物、惜福。跨入 2020 年，澳大利亚火灾、索马里蝗灾、塔阿尔火山喷发，以及突如其来、蔓延全球的新冠病毒……这些接踵而来的灾难难道不是自然界对人类过度消耗资源的警示吗？

纸巾相比于手帕可真方便，用完即丢，免去洗涤之劳，只是这方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曾有人这样估计：全球每年纸张产用量达 3.2 亿吨，若以每吨纸需砍伐 4 棵平均 20 年树龄的树木作原料的话，那么 1 年就有近 13 亿棵这样的大树从地球上消失。不仅如此，森林的消失，会导致物种栖息地的消失，生态链会遭到破坏，而且生产纸浆过程中的废水排放更是水环境的主要污染源。

丢掉了手帕，不仅是丢掉了旧时的情怀，更是丢掉了我们赖以生存环境。世间万物皆来之不易，不管是自然的馈赠，还是人造的衣食，都应珍惜。惜物就是积德纳福，是对天地自然的尊重，是可持续的发展观。手帕虽小却内涵丰富，又节约环保，为何弃之不用呢？把丢掉的手帕都拾起来吧！也重拾那旧时光里的优雅。

作者 王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