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卢期待中国足球

离开中国队，米卢一直在路上

2014 年 5 月末，北京奥体中心训练场。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追逐着白色的皮球，大大小小的摄像机围成一圈，镜头追随着他们，加油声此起彼伏。混在孩子中间的是一个身穿红色球衣的运动员，球衣的背后印着巨大的「9」字，还有一位银发外国老人，奔跑着，和孩子们笑闹着。

米卢和郝海东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重逢。他们为一家电视台拍摄的体育娱乐节目将在世界杯期间播出，节目的名字叫《中国足球梦》。

12 年前，他们一起做过梦。12 年前，他们曾将梦想变为现实。12 年前的此时，他们在韩国西归浦备战世界杯。中国队三战皆负，一球未进。「I am really really sorry.哪怕我能让中国队进一个球呢！」2002 世界杯注定是米卢一生最大的遗憾。

离开中国后，米卢一直在路上。从洪都拉斯到牙买加，再到伊拉克。

始自 1986 年的世界杯之梦延续至今，年近古稀的米卢仍然不愿醒来。偶尔，他抱怨「没有人爱我了，博拉被遗忘了」。尽管他的世界杯纪录无人能及，尽管他已走遍世界，可他不甘心就此退出舞台，总是期待着下一站。挑战、新鲜、刺激，是他游走江湖的动力。缺乏一个强大的背景作为后盾，是他始终漂泊的原因之一。

并不是没有人「爱」他，匈牙利、保加利亚、厄瓜多尔、泰国、伊朗、哥伦比亚、哥斯达黎加都曾请他接手国家队，他先后拒绝。为何？答案非常简单：这些球队都不具备冲击世界杯的实力，他要的是一击命中。

与中国相似，对他的质疑声从未停止。在洪都拉斯，媒体和当地俱乐部教练联合起来排斥他，在他将队伍带进世界杯预选赛第二轮的时候，又唿吁与他续约。米卢的回应是「炒了洪都拉斯的『鱿鱼』」。

在牙买加执教一年后，米卢黯然下课。战绩不佳是导火索，深层次原因是足协更换主席，米卢与新任主席在牙买加国家队的执教思路和未来建设上分歧很大，失去足协支持的米卢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2010 年，在卡塔尔人的力荐下，米卢带领伊拉克队参加联合会杯。尽管幸运之神并未垂青他们，但伊拉克人在斗牛士的脚下仅输一球，出色的表现令人震惊。米卢拒绝了伊拉克人续约的请求。

米卢与卡塔尔的缘分始自 2004 年亚洲杯。刚从卡塔尔国家队下课的特鲁西埃在北京将米卢介绍给卡塔尔王子、阿尔萨德俱乐部老板默罕默德，米卢当时就和该俱乐部签订了合同。

随后，他率领阿尔萨德获得了国王杯和亚冠资格，于两年后下课，但和王子的友情愈加深厚，顺理成章地成为卡塔尔足协顾问，之后又成为 2022 世界杯卡塔尔申办大使。

米卢在卡塔尔工作 5 年，顾问三军，跟着各个级别的国家队到处飞行集训和比赛。5 年里，卡塔尔国家队打进十强赛，国青队有史以来第一次获得亚青赛决赛阶段资格。

米卢戏谑地回应朋友对于他常驻卡塔尔的疑问，「他们更爱我啊」。他的薪水并不低于当年执教阿尔萨德，压力却微乎其微。然而，对这个四海为家的游子，多哈的生活似乎过于悠闲轻松。

中国足球依然是他的牵挂

「跟习近平主席说，中国队要再进世界杯，他知道该找谁了吧？」去年此时，米卢在电话中和采访他的记者幽默调侃。习近平主席在出访墨西哥时特意提到了他的名字，称赞他给中国队带来唯一一次胜利。

没有新闻媒体的曝光，米卢不再是中国报纸网络上的主角，但中国足球依然是他的牵挂。2004 年亚洲杯，他在北京为中国队屈居亚军而遗憾。2008 年天津水滴球场，中国队负于卡塔尔，他为中国足球再次与世界杯失之交臂唏嘘不已。北京奥运会，他带着老婆孩子到北京，看篮球赛和飞人刘翔，为开幕式深深震撼。2011 年卡塔尔亚洲杯，他在多哈为中国队加油，预测中国队进入 4 强，结果却再次令人失望。

2011 年 10 月 7 日，米卢在沈阳绿岛当年十强赛中国队驻地，带着杨晨、李铁、肇俊哲、杨璞和张玉宁等人打比赛，纪念中国队世界杯外围赛出线 10 周年。

从 4 年前起，塞尔维亚驻华大使馆在每年的 9 月组织「米卢杯」5 人制足球赛，从最开始的大使馆球队到后来的外交部、国际广播电台、CCTV5《足球之夜》等更多的球队参与，规模越来越大。

他和昔日弟子仍然多有联系。2006 年世界杯，米卢为在德国踢球的邵佳一搞定决赛球票。来中国时，特意去祁宏和申思组建的幸运星足球俱乐部客串教练。杨璞、徐阳等人组队出战米卢杯 5 人制足球赛，作为「回报」，他去国安指导 U15 小球员。天津松江俱乐部体育场建成，在总经理郝海东的邀请下，米卢出席落成典礼。

米卢对中国的情感复杂而热烈。他热衷收藏中国的老古董，虽然大多是古玩市场的仿制品。走进米卢在多哈的家，雕花木门、弥勒佛塑像、大幅清代古画，仿佛瞬间穿越，回到古代中国。墨西哥城的别墅门口，至今摆放着两尊高大的仿制兵马俑，那是他 2002 年离开中国时用集装箱运回去的。

托运时，友人问他为何带那么大的家伙回国。米卢作深沉状：「让它们站在门口，什么时候想起以前中国人骂我，我就给它们俩大耳刮子出气。」这当然是米卢式的幽默。不过，从施拉普纳到后来的卡马乔，执教中国队不到 3 年的米卢所受到的质疑与批评却是历任外教中的「之最」。

米卢从不在乎别人说他「顽固自负、自由散漫」。对于为何深受老百姓爱戴，却总是不招主管部门领导喜欢，米卢似乎没有深究其中原委：「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的。何况如果我自己高兴，也让球迷感到快乐，为何要改变呢？」拉拉斯曾对美国记者这样评价米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他，你必须努力揣摩他的方式，尽管那种方式看上去不可思议，可只要你坚持，就一定会有回报。」

「知道吗，至今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北京奥运会没有让我率领中国国奥队参赛。北京也是我的主场啊，若我带队，中国队完全可以冲击四强的」，过去 6 年，同样的话米卢说了无数次。

「一定要走出去，到现场观摩和学习。」

本届世界杯，作为 2022 年卡塔尔世界杯形象大使的米卢和阿拉伯人一起在巴西工作，他还是美国一家知名体育电台和墨西哥电视台的特约评论嘉宾。

对于中国的关注，让他一直在思索为何中国足球在到达高峰后快速跌入深谷。「制定政策和目标的人缺乏对足球的耐心和长远规划，这是中国足球倒退的根源」，身在巴西的米卢评论中国足球。

在那里，他碰到许多熟悉的中国记者，却很少看到来自中国足球圈的专业人士。米卢曾经不止一次告诫他认识的教练和球员们：「一定要走出去，不仅世界杯这样的大型赛事，还有欧洲豪门俱乐部的训练，到现场观摩和学习。」

「Eat the football， sleep with the football. 知道什么意思吗？去巴西看看就明白了。巴西人对足球的热情和耐心，世界上大概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媲美。」走进中国的球场，米卢很少见到踢球的孩子，「培养小孩子对足球的兴趣，让更多的人投身这项运动，这是足球发展的基础」。

在米卢看来，基层足球教练的水平相当重要，如何将这些人组织起来，去国外学习，也是中国足协需要计划的。作为足球专业人士，在世界杯这样的大赛中能够有很深的领悟。

美国人为何会战胜加纳？美国人的实力不如对手，加纳队的射门次数比美国多很多，但非洲球员太注重单打独斗了，可见整体的组织对一支球队来说是第一位的。德国队、荷兰队与西班牙队相比实力相似，但为何表现出色？除了整体的组织，速度的冲击力也是致命武器。

看了日本队的比赛，就会发现防守对于一支球队来说是多么关键，「他们的主帅扎切罗尼是个另类的意大利教练，重攻轻守。我记得近年日本队好像和中国队打过比赛，最后踢平，那时候就感觉他们的防线漏洞太多。特别是在这样的大赛里，结果比过程更重要」。

除了先进的战术理念，足球场上的态度也能决定一起。「最令我感到欣慰的就是哥斯达黎加队，队员的心态调节得很好，自信、稳健。墨西哥队也很厉害，几次进球被判无效，仍然能坚持到最后，这是墨西哥球员的进步」。米卢说，反面典型是佩佩，「一名优秀的运动员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情绪失控害人害己。如果佩佩没有被罚下场，比分很可能就不是 0 比 4 了」。

米卢认为，从场上表现看，巴西球员的压力不小，「这支巴西队的实力和 2002 年那支队伍无法相提并论，而且队员年轻。此时，更要看一位主帅对球队的调教功力，如何让队员卸下包袱」，他相信自己的老朋友斯科拉里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米卢至今记得响彻中国球场的「换李铁」和印尼队在昆明领先时从看台上扔下来的矿泉水瓶，「不知道这些年中国球迷是否有些变化？」在他看来，球迷们熬夜看球，不仅要看比赛精彩的过程，还要学学球场内的观众，「自己支持的队伍落后时，看台上的粉丝在做什么？足球需要专业人士的努力，同样需要大众的耐心和支持」。

米卢期待 2018 年俄罗斯世界杯看到中国队的身影，「加油，中国！」

作者 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