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达　毕生绿茵情

档案

陈成达，1929 年生于上海。青少年时代喜爱足球，20 岁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建筑工程系，1952 年成为新中国第一批国家队队员，参加赫尔辛基奥运会备战。1954 年随中国青年队赴匈牙利深造，是队中主力前卫。1958 年至 1963 年任国家队主教练，1983 年后担任国家体委球类司足球处处长、中国足协秘书长。陈成达多次代表中国足协出席国际足球活动，1986 年担任国际足联技术委员会委员、亚足联副主席，1994 年获得国际足联杰出功绩奖。

中国足球踉踉跄跄，艰难前行，人们更加怀念那些曾经创造历史成就的前辈。在陈成达后半生的足球活动中，笔者与他多有交往。

第一次当面听陈成达谈足球是 1982 年，中国足协组织教练考察组去西班牙，现场观摩世界杯赛，陈成达担任考察组组长。回到北京后的座谈会上，他指出：「世界杯赛的前 12 名，表现出四种明显不同的风格，最根本的区别在技术上。南美派的巴西、阿根廷和欧洲拉丁派的法国、意大利，技术上占有优势。他们在体形上不如西欧派的西德、英格兰和东欧派的苏联、波兰的运动员高大强悍，但速度和灵活性好，更利于与技术结合。在比赛中，他们传接球和摆脱能力都很强，踢法细腻多变，凭借脚下功夫，既能打快速反击，又能正面攻坚。」

此事距今已过去 40 年，现在回想起来，陈成达当时的发言已经明确提出中国足球技术风格的发展方向，如果能坚持下来，中国足球应当比眼下的水平好得多。

多年接触中，陈成达给我的印象是作风严谨、勤于思考、谈吐优雅，无论担任何职，从不以势压人，遇事更愿意先把道理讲清楚。

1984 年 10 月，中国足协创办足协杯赛。陈成达到武汉监督赛事。由于缺乏经验，赛事规定由全国足球所有的甲级队、部分乙级队和青年队参加，24 支球队经过三个阶段的分组赛和淘汰赛，排在前十六名的队伍参加下一年的全国足球甲级队联赛。球队实力跨度过大，赛制复杂，以杯赛方式决定联赛升降级，这些做法都是空前绝后的。比赛过程中几次发生严重的赛风赛纪问题，有的球队为在下阶段避开强劲对手，公然踢假球，众目睽睽之下故意输掉比赛；也有的球队在场上动粗，领头的居然是国家队队员。

陈成达从来憎恶这种破坏足球运动健康发展的风气。中场休息时，他提醒双方领队和教练员注意：「比赛不能这样打，不能愚弄观众！」赛后，他决意严厉批评处罚，但处在他的位置上，不能不考虑得更细致更全面。他问我怎样看待这种足坛不正之风。我说，发生问题的两场比赛我都在场亲眼目睹，也听到观众的激烈反映，如果足协坚决予以打击，我尽力在舆论上配合。尽管有人找借口为违规违纪的行为辩解，但在陈成达的坚持下，组委会对相关球队和人员做出处罚决定。很快，我撰写的评论员文章《不要护短》随之发表。

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中国女足接连取得奥运会和世界杯亚军。这些辉煌成就当中，有陈成达的智慧和辛劳。从主教练马元安到温丽蓉、浦玮等主力球员，对陈成达的鼎力相助和奉献都铭记在心。接受了顾问之职，就是接受了一份责任，陈成达在女足备战大赛时尽职尽责。

2005 年 7 月 18 日，中国足协在天津召开全国女足工作会议。陈成达已经 76 岁，离开足球第一线好久了，但他审慎思考，用数据解释观点，直抒己见，这些习惯一直没有变。会上，他以惯有的沉稳口气和不紧不忙的语速发言：「1995 年世界杯女足赛，中国队进 11 球失 10 球，得了第四名。1996 年奥运会，进 11 球失 5 球，获得银牌。1999 年第三届世界杯，进 19 球失 2 球，平均每场进 3 球以上，获亚军。从这里可以看出女足比赛攻防发展趋势。那时候，中国女足是冠军的实力，组委会评选 11 人最佳阵容，中国队占 7 人，从前锋到中卫、门将，中路和边路都有中国姑娘，这是任何男足都没有的。她们的优势不在于身体，可后来，我们的技术和战术都没有优势了。中国女足的成功经验在哪里？女足精神为什么消失了？作风下滑，队伍没有灵魂和进取心，物质条件上去了，精神状态下来了，难道精神与物质必然朝相反方向发展吗？把经验和教训交给下一代时，要清清楚楚，很可惜，我们没有规划。」

在场的参会代表认真听他讲下去，那也是我对陈成达发言记录最详尽的一次。他说，中国申办 2003 年世界杯女足赛成功，很多人高兴，我吃惊，队伍正处于下滑和老化中，这不是在本土出洋相吗？欧美国家女足起步、普及都比我们的基础好，中国就是靠体制和技术赢人家。1999 年世界杯中国女足 4 名小个子后卫，6 场比赛只丢了两球，最高的中卫范运杰也不过 1 米 65，但头球一点不差。孙雯被评为最佳球员，说明小个子球员一样能够顶出去逼抢。体能、力量、速度、传接、队形、准确，都是刻苦训练的结果。取得土生土长的经验很不容易，随便流失，怎么形成自己的风格和传统？

陈成达说这些话，语重心长，听得出对女足的一份情结。他说，亚特兰大奥运会赛前集训，中国女足住在球场看台底下，训练服要自己洗。足协提出换个驻地，但队里不肯，因为离球场很近最重要。中国足球折腾了好几年，选聘教练不慎重，培养人才没计划，可不能再这样浪费了。

关于足球训练、竞赛和管理，陈成达的许多意见很有针对性。这次会议过后几个月，中国足协在广州召开教练员训练研讨会。前中国女足主教练马元安在与同行交流时说：「防守是取胜的基础，这是陈成达告诉我的。他说，阿森纳队令人恐惧的不是锋线上的亨利，而是他们的防守。陈指导还指出失球有 5 个原因：不紧逼、不保护、漏人、回传横传、犯规。悉尼奥运会上，中国女足进 5 球失 4 球，小组赛没能出线。大赛中少失一球，就意味着向前多迈一步。」

当年中国足球队中的大学生：（左起）来自圣约翰大学建筑工程系的陈成达、中山大学生物系的苏永舜、大连海运学院航海系的方纫秋。

国际足联主席阿维兰热祝贺陈成达当选国际足联技术委员会委员。

做球员时的陈成达

1971 年陈成达出任河北队主教练。图为 2011 年他在河北队组建 40 周年纪念会上发言。

陈成达撰写和审校的足球着作

北京奥运会后，已年近八旬的陈成达看到校园足球兴起，不禁回想起自己少年时期一边读书一边踢球的往事。在一次关于校园足球的座谈会上，他谈到不常提起的过去：「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喜爱足球，在上海的弄堂里踢，只当是娱乐，没想过踢专业。1951 年入选上海队、华东队，是比赛吸引了我。第二年进入国家队，到北京备战奥运会，当时我是大学三年级学生。」

陈成达坚决反对违背足球运动和人才成长规律的做法。他认为小学足球不能培养专业球员，小孩子要德智体全面发展，不能过早接受专业训练。足球不同于体操，从小关起门来是练不成才的。职业化改革以来，人才培养受到影响，老板有钱，没人可以买人，没场地可以买场地，俱乐部里没有本地培养的球员，全靠花钱买进。足球水平和作风下降，影响很不好，群众有反感。

陈成达说，足球发达国家是以兴趣为基础，逐步形成传统。中国足球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常年进行的业余比赛，急于求成。他诚心诚意地建议：「有 5 所小学就能组织联赛，连打几年就能形成影响。我小时候走路上学，参加体重 100 磅以下组的分队比赛，兴趣很大。」

晚年，陈成达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头脑清晰，喜爱打网球来健身。前几年见到他，我曾问他是否还打球。他说，一直在打，可以打得慢一点，但一定要保持活动。我说：「年纪大了，您还是要小心一点。」他点点头说：「好，没有问题。」

年至耄耋，85 岁的陈成达平生最后一次接受荣誉，获得中国足协颁发的足球事业杰出贡献奖。他去了，那份始终撂不下的足球情怀有待后来者不断为之努力。

责编 柏强

作者 汪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