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王国的远近高低
巴西何以有足球王国之称？这个王国是怎样建立起来的？实地观察和了解，探求这些问题的答案，是笔者世界杯期间远赴巴西的主要目的，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算是上了一课。
足球不必依赖教育
教育与体育的关系是中国近年来社会热议的话题，足球也在其中。这几年，中国的教育部门与体育部门携手打造校园足球，喊破嗓子，要从娃娃抓起。表象上，教育繁荣，足球落后，二者反差越来越大。
虽然巴西之行来去匆匆，未能去当地的中小学看看有无校园足球活动一说，但巴西从不喊「足球要从娃娃抓起」，也无需通过校园足球发掘人才，社会足球和草根足球的沃土已经足够了。
巴西的高等教育不发达，高校数量也很有限，因而升学不是大多数中小学生学习的理想和目标。在巴西考大学比在中国找个地方踢球还难，反之，在巴西想过过踢球瘾，就像中国考大学一样简单。这么说，是因为踢球与考大学都有档次之别，想到高档球场踢球或到重点大学读书，都很不容易，但要是不那么讲究，有球踢就行或有学上就行，事情就没那么麻烦。
有些国家升学或踢球的条件都不足以满足青少年，但是，也有一些国家考大学或踢足球都有很好的条件，青少年有自己作出选择的充分可能。这后一种才是中国改革开放真正应当追求的足球梦，受益于经济社会的整体发展和进步，又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应有内容和必求结果。显然，今天的中国还有不小的差距，该做没做或没做好的事情还很多。
那天晚上，笔者在里约热内卢的马拉卡纳球场看过一场世界杯小组赛，退场后见到广场上有一群群孩子在街灯下踢球。看上去，这些孩子连 10 岁都不到，其中还有女孩儿。他们专心，也开心，完全没在意刚才进行的那场世界杯赛谁赢了，甚至连谁跟谁进行的比赛都无所谓。就足球基本功而言，这些街头少年与海滩上踢球的孩子不相上下，简直是脚比手还好使，玩起「遛猴」，头顶脚踢，全是凌空，球不沾地，球感之好令人不服不行。
当年，中国健力宝少年队到巴西深造。几年后，主教练朱广沪带着已经不小的孩子们回国，让他感触最深的就是「我们可以学到巴西足球的技术，但永远无法把巴西足球的土壤搬到中国来」。今天看来，上述街头足球也算巴西足球土壤的一部分。巴西踢得好的孩子太多了，伸手一抓就是一大群。虽然有踢野球之嫌，可踢野球也没什么不好，重要的在于同样开心。
在中国，足球界唿唤「体育回归教育」。在巴西，济科办的足球学校开始重视文化学习，不能光踢球不读书。两者形似神不似，中国是为了扩大全社会体育人口，巴西是为了提高孩子们的文化素质。目前的情况，中国半读半训的孩子读书读不过不踢球的，踢球踢不过不读书的。巴西孩子能否提高文化知识，不得而知，但足球水平不会降低。
足球环境得天独厚
在巴西建立足球王国，也许是上帝的主意，那里绝对是一个太适合踢足球的地方。巴西国土面积排在世界第五，南美第一，处于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夏季炎热，冬季温和，时有阵雨，雨过天晴，云开雾散，马上就是艳阳天。据说，巴西一年中的气候有 300 天以上阳光灿烂。举行世界杯的六七月，正是巴西入冬时节，除了南方不多的地方有点冬天的样子，其余大部分地区依然 20 多度，一件单衣足矣。巴西足球不会「打雪仗」，偶尔不得不踢「水球」，具备开展足球活动的最佳条件。
巴西有漫长的海岸线，海滩质量很高，白沙松软。尽管对海岸周边环境管理很严，乱扔废弃物要受重罚，但在这里进行沙滩足球、沙滩排球或其他运动，是没有障碍的。20 多年前，高丰文执教中国队时，曾到巴西集训，队员们体会到在沙滩上奔跑踢球有多么费力。巴西有很多孩子从小在绵延的沙滩上摸爬滚打，嬉戏玩耍，腿部肌肉力量很强，大赛中很少见巴西球员体力不支。
巴西的国旗主要由黄绿两色构成，黄色代表地下拥有无尽的矿物宝藏，绿色代表地上有广漠的森林绿地。上有蓝天，下有绿茵，谁都会脚痒，想找个球踢上几脚。无论拥挤的里约市，还是空旷的小城镇，足球场比比皆是。尽管有不少场地看似缺少整理，一副副球门歪在那里，但看得出曾经热闹过，何时再想热闹也不难。
南美是个发展中的大洲，巴西是个发展中的大国。巴西曾经有 20% 的极贫人口，他们在山坡上自行建造住房，密密麻麻，鳞次栉比。政府不管，也不愿去管，久而久之，贫民区出现抢劫、贩毒等黑社会组织，颇有占山为王的匪气。出生和成长在这种环境中的孩子很难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但并不妨碍他们喜欢踢球。
距里约热内卢市 20 公里的圣冈萨洛市，有一所特殊的足球学校，来这里踢球的孩子都是家境贫寒、父母不在身边或曾经劣迹斑斑的贫民窟少年。足球是一种爱好和激情，还是金钱、地位和声望，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无数孩子最珍贵的渴望，也是穷人家庭脱贫、改变命运的机会和途径。在巴西，最具影响力的球星大部分出身于社会底层，他们成名后名利双收，激励着无数少年奔上足球之路。罗纳尔迪尼奥儿时光着脚，在狭窄的街道甚至是布满小石子的荒地上不知疲倦地踢着自制的足球，后来功成名就，出资捐建了可容数千名贫困儿童学习的学校。贝利也出资创建了免费入学的足球学校。孩子们面前有足够多的偶像，梦想有一天能像偶像那样，用足球场上的收获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困境。
近些年，政府开始了改造贫民窟的巨大工程，出资为山坡上的穷户接上水电和煤气，建立类似派出所一样的管理机构，以稳定当地的社会秩序。情况正在逐渐改变，这对足球的发展也是好处多多。在这样的社会基础条件下承办世界杯，巴西政府的难处可想而知。尽管不断有游行示威者批评政府只顾办世界杯，不顾大众医疗、教育等现实困难，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举办世界杯对进一步改善民生，还是有所促进。
足球习性与生俱来
在巴西，人们不仅看球，更愿意踢球，将其视为享受自己艺术创作的过程。巴西人说：「不懂足球的人当不了巴西总统，巴西最难做的是国家足球队主教练，而不是总统。巴西国家队的主教练是仅次于总统的国家二号人物。」巴西队前主帅佩雷斯描述巴西人的足球态度说：「在欧洲，比赛结束，人们开始想着工作和生意。而在巴西，人们 24 小时都在唿吸着足球。」男孩出生后得到的第一份礼物往往是个小足球。人们对孩子们在街道上踢球习以为常，很多地方政府还出台政策，在特定时候、特定地点对机动车限行，来保障孩子们踢球的空间。
巴西的海滩比比皆是，里约市有 500 多万人口，海滩竟有 72 处，总长 90 公里。在科巴卡巴纳海滩，世界杯期间搭起了容纳 10 万人的球迷广场，习习海风吹来，巨大的屏幕下，球迷们开心地观赏比赛。但是，这并不妨碍沙滩上原有的体育活动，地方宽着呢。那些玩海滩足球或街头足球的不限于孩子，成年人也参与其中，像是陪着孩子，又像是重温自己儿时乐趣。他们按自己的规则比赛，对胜负或进球不甚在意，要的是自我表现，与众不同，高人一筹。这也许有悖足球竞技规律，可他们不在乎，即兴而来的动作特别多，想怎么踢就怎么踢，当然不存在「要我练」还是「我要练」的事情。中国人发明了蹴鞠，是一种表演和游戏，英国人发明了现代足球，是一种对抗。巴西孩子们踢球就是玩耍，这不是从足球退回到蹴鞠，而是未来足球对抗中熟练运用技术的雏形和基本功。
巴西是多种族聚居国家，白、黄、棕、黑等肤色都有，人们热情奔放，喜爱自由，这样的习性是长期生活积淀和环境影响下形成的，很适合发展足球。世界杯期间，员工可以不向老板请假，撇下工作去看球。一些焦点场次的比赛，大大小小的城市都会万人空巷，守在家中或聚在餐馆酒吧的电视机前，发出一阵阵欢唿和叹息。赶上巴西队出场，偌大圣保罗，街上不见路人。
将身穿 10 号球衣视为殊荣，源于 50 多年前 17 岁的贝利代表巴西队参加世界杯，成为球王，当时穿的就是 10 号球衣。此后，世界各国绿茵场上活跃着不计其数的 10 号球星，本届世界杯赛阿根廷队 10 号梅西曾蝉联世界足球先生。但是，巴西是「10 号」的发祥地，对穿 10 号球衣的球星寄希望最大，捧得也最高。本届世界杯赛有幸现场助威的巴西球迷都会穿上背后印有号码「10」和内马尔名字的球衣，弄得满场尽是「内马尔」。同时，大街小巷，不分男女老幼，也都以穿件 10 号球衣为快，满街都是「内马尔」。
通常，穿 10 号球衣的都是前锋或攻击型中场球员，巴西人对 10 号的追捧也反映出崇尚进攻的足球理念。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见到巴西的球队蜷缩在后场甚至自家禁区内，自取守势，他们从小就不是那样踢球的，逐渐成为世代相传的足球习性。曾经有过巴西足球能攻不善守的说法，也有过巴西足球出不来优秀后卫的批评。本届世界杯上巴西队的表现可见，桑巴足球的本质势必攻强于守，但不等于重攻轻守，他们是有过教训的。何况，巴西足球本身就带有拉丁文化的深刻印记，「把球控在自己脚下」是对这项运动最重要的理解。
世界杯东道主过节
说到办赛，巴西足球竞赛体制很特殊，与常见的欧美职业联赛并不接轨。巴西国内赛场始终是锻造优秀球员的摇篮，原本以向欧洲职业俱乐部批量出售球员为主，近年来逐步朝开展合作的方向发展，包括中国在内的足球发展中国家都将有潜质的青少年球员送到巴西深造，周边国家也有球员到巴西踢球，为自己增添职业足球履历和身价。身为足球王国，不会对办赛不在意。申办世界杯，让这项已经 60 多年没在巴西举办、30 多年没有再到南美的大赛再次降临，是巴西人的梦想。尽管临近大赛还有抗议活动，但并不影响巴西人对本土捧杯的期待。
在世界杯办赛方式上，无论哪国承办，也要执行国际足联的相关规定，巴西有常年不断的各类足球比赛作为基础，驾轻就熟。场地建设工程进度拖沓曾经让国际足联非常不满，及至赛幕拉开，所有的问题并无大碍。外来的球迷游客从甫抵里约开始，就会感受到世界杯承办地的浓浓氛围，街头巷尾、商家店铺都挂出世界杯标志和吉祥物饰品，更多的宣传则是人们身上黄色国旗图案的衣着，有意无意提醒外来人巴西正在举行世界杯赛。
世界杯赛是盛大的节日，节日是属于民众的，而不是属于政府的。政府的工作是做好服务，让民众充分享受节日带来的快乐，而不会因为过节使民众感到负担。城市是一代代人用劳动和智慧建造起来的家园，世界杯来了，这里就是上演大戏的舞台，能「唱戏」就行，而不在于是否漂亮。即使老旧，即使有点乱，一切都是常态，无需刻意打扮，政府更不会强令把楼宇的临街一面用亮丽的油漆加以粉饰，反正大家都是来看球的，不是来看房的。
物价如何？能赚钱的自然要上涨，譬如酒店，动辄几百雷亚尔（巴西货币，1 雷亚尔约合人民币 3 元），如不是提早预订，绝对没有空房。有条件的家庭会腾出家里的房间，辟为家庭旅馆，100 多雷亚尔已经算是优惠。这当然不是平日里的行情。在市中心停放车辆，绝对没有车位，有人过来帮忙找地方停车，张嘴敢要 100 块雷亚尔，爱停不停。市场就是无形的手，政府干脆不操这份心。涨价的商品也有范围，与游客和球迷无关的东西本来就不好卖，没有谁再涨价。至于世界杯纪念品和专利产品，走到哪儿也不会便宜，除非是「山寨版」，那叫侵犯知识产权。
社会治安状况是大赛安保的基础，一直有关于巴西「很乱」的说法，让人不踏实。其实，数十万来自世界各国的球迷短时间内聚集在 12 个赛区城市和旅游去处，世界杯期间一点乱子都没有，那才是怪事。球迷的情绪和行为会随着比赛而突变，球队在场上吃了亏，球迷在场外大骂「FIFA」，这也是足球一景。在韩国队下榻的博本大酒店外，老远就有装甲车待命，近前更有军警严加保卫，确保球队的安全。
至于「黄牛」倒卖球票，也是世界杯必有之事，不独巴西有之。看球心切，吃亏上当的往往是真正的球迷。
1950 年，巴西上一次世界杯做东，特意在里约兴建了容纳 20 万人的马拉卡纳球场。今年，这里将承办世界杯决赛。以笔者目测，其空间并不很大，不及北京的「鸟巢」宏伟，如何能容 20 万人？据了解，当初在马拉卡纳球场看球，观众都是站着，后来，国际足联从安全考虑，明令球场必须安置座椅。马拉卡纳球场除大结构未动，几乎是翻建过，形成今天 7 万人的看台容量。至于当年 20 万人看球的盛况，只存在于档案之中，能说得上是怎样一番情景的人已经鲜有。那一次，巴西队在决赛中失利，有负于马拉卡纳，不少巴西人对巴西队今年的夺冠前景持谨慎态度，因为球队压力太大了。
目前，里约市正在南部兴建 2016 年奥运会场馆。即便又有游行示威或先民生后奥运之类的诉求，相信两年后巴西人还是会尽力做好东道主，毕竟那是一个热爱运动的国度。
作者 汪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