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兄妹有对手不寂寞
转战多瑙河畔的布达佩斯，14 岁的张本美和兴奋地站在一张易拉宝海报前拍照。相似的轮廓、一样的酒窝，与她合影的正是 19 岁的哥哥、有着乒坛「神奇小子」之称的张本智和。
几天后，当地时间 7 月 23 日下午，WTT 冠军赛布达佩斯站迎来男单决赛。
尽管世界排名第一的中国名将樊振东缺席，但赛事的 10 位种子选手由奥运冠军马龙等世界排名前十一位的选手组成。久违的群雄逐鹿，让球迷们大唿过瘾。
半决赛中，日本的张本智和激战 7 局，淘汰了此前战胜马龙的德国悍将弗朗西斯卡；中国队主力林高远在体能方面稍占上风，4 比 0 横扫中华台北老将庄智渊。
双方此前四次交锋，各有胜负，上次对阵已经是三年前。2018 年，张本智和在韩国仁川以 4 比 1 战胜林高远，以 15 岁 172 天的年龄，成为国际乒联总决赛最年轻的男单冠军，一时风头无两。
决赛打响后，林高远迅速进入状态，牢牢掌控比赛节奏，以大比分 3 比 0 占据领先优势。
张本智和连追两局，但林高远仍以 10 比 5 率先拿到赛点，离夺冠仅一步之差。
没有任何退路的张本智和，如有神助般连夺 6 分，先以 11 比 10 实现比分反超，随后以 13 比 11 将比赛拖入决胜局。此时，林高远的心态可想而知。「他现在凶不了了」，直播镜头里，张本用汉语与教练沟通着。
关键的第七局，4 比 9 落后的张本智和再度上演逆转好戏，连夺 7 分，以 11 比 9 胜出，惊险收获在本赛季的第一个单打冠军。
球拍顿时被大力甩了出去，张本双手握拳怒吼。他在去年东京奥运会无缘男单八强后陷入低谷，一周前 WTT 球星挑战赛布达佩斯站更是经历「一轮游」，这枚久违的金牌自然是极大的安慰。
接受采访时，他眼眶湿润：「难以置信，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赢。老实说，一开始落后三局，我也觉得自己要输掉比赛了，但还是保持专注。我认为这是在没有放弃的情况下，一个球一个球战斗到最后的结果。今天是神站在我这边吧，神帮助了我。」「久违的冠军，比起喜悦，更多的是惊喜！无论多么困难，家人都一如既往支持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兄妹档」首战告捷
已经返回日本的妹妹张本美和在社交媒体上送出祝贺，并提前 11 天宣布张本兄妹组合将首度征战国际赛场的消息：「果然是最棒、最引以为傲的哥哥！真的恭喜，突尼斯的混双比赛我会更加努力的。」
张本智和是去年休斯顿世乒赛混双银牌得主，他的搭档另有其人：「我一直和早田希娜搭档，但这次比赛她没有参加，我就跟教练说在这次参加的人里，我和妹妹组合比较好。」
这样的临时配对，为参赛阵容稍显平淡的 WTT 挑战赛突尼斯站添了新看点：一个是除中国以外，世界排名最高的男选手（第四），一个是去年世青赛 U15 组包揽女单、女双、混双和女团四金的「天才少女」。
混双讲究默契配合，哥哥已经让中国队有些头疼，如今妹妹开始参加成年组比赛，兄妹档双剑合璧，将迸发怎样的威力？
当地时间 8 月 3 日，混双首轮较量，张本兄妹组合仅花 18 分钟，速胜哈萨克斯坦组合；次轮，对手林诗栋/蒯曼本赛季在 WTT 支线系列赛奥托塞克站与布达佩斯站曾为中国队收获两金，结果张本兄妹 3 比 0 胜出；半决赛，他们以 3 比 1 击败二号种子巴西组合。
决赛中，张本兄妹被中华台北的冯翊新/陈思羽以大比分 2 比 1 逼入绝境，但两人始终保持着进攻姿态。兄妹俩艰难将局势战平后，决胜局仍以 2 比 5 落后。接下来的 9 分里，他们只丢掉 1 分，戏剧性地以 11 比 6 反败为胜。
WTT 官网上的文章写道：「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伤透了中华台北组合的心。」
走下领奖台，他们通过社交平台感谢彼此：「美和真的谢谢你，你非常强」、「真的非常感谢我的哥哥智和！虽然是第一次，但是有你带着我，我就安心了。」
第二天，张本智和携手木造勇人，以 3 比 2 击败中国队赵子豪/薛飞，夺得男双冠军；张本美和在女单决赛中与中国选手张瑞鏖战七局，以两分之差惜败摘银。女双虽然止步四强，但她和长崎美柚搭档在首轮爆冷战胜了前辈石川佳纯/平野美宇组合。
被误解的少年
比赛中，哥哥突然的怒吼，吓得妹妹一哆嗦，让人忍俊不禁。怒吼，是张本智和的标签，也是被攻击的争议点之一。
不喜欢的人说看他的比赛，必须调小音量。其实，只要跟他交谈过，或是通过采访视频，就能感受到他在比赛之外的轻声细语，说起话来甚至还有点怯生生的。当初，张妈妈希望儿子消除软弱，建议他用喊出来的方式给自己鼓劲。
「看马龙、樊振东打球，他们不喊，我觉得很帅。看自己打球录像喊得有点乱，我也想小声一点，但是一打比赛就有点忍不住。已经习惯了，再过两三年可能声音会小一点」，张本智和笑着回应说。
中国乒乓球协会主席刘国梁，理解如此激情的球风：「从有些观众的角度，会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友好，但我觉得无可厚非。他的打法风格和人的性格是紧密结合的。这样的运动员能打到高水平。他的叫声不是针对中国运动员，和别的国家运动员比赛，他也是这样。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激情是在调动灵感。如果我是运动员，我很喜欢和这样的对手比赛，因为如果自己也是强者的话，能激发斗志；如果自己是弱者，容易被他喊乱。」
每次用汉语采访张本智和，都要回归最简单的措辞、最直接的表达。不然，问到「父母是不是很为你感到骄傲」时，没听懂的张本智和会面露羞涩，轻声反问：「什么是『骄傲』？」
不过，面对中国媒体，就算中文说得不怎么好，他都会配合，也很有礼貌。
张本智和出生于乒乓球世家，父母都曾是四川队乒乓球运动员。父亲张宇的最好战绩是在 1997 年全运会上，与奥运冠军陈龙灿合作摘得男双铜牌；妈妈张凌曾与邓亚萍、乔红一起参加过 1995 年天津世乒赛，多次在全国锦标赛中获得冠军。
1998 年，夫妻俩来到日本宫城县的仙台市，在乒乓球教室担任教练，「瓷娃娃」福原爱也曾在这里打球。5 年后，张本智和出生；又过了 5 年，家中再添成员——妹妹张本美和。
2014 年，张本智和兄妹和爸爸加入日本国籍，并把原先的「张」姓改为日本姓「张本」。
缘何选择留在日本？张宇向笔者道出原委：「在我那个年代，二十四五岁退役，到国外去打打球、开开眼界，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我们去过欧洲的意大利，跟亚洲生活完全不一样，不太习惯。日本离中国近，回家也容易。
是挺难选择的，我们以前一直准备回中国、回四川当教练，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在国外待时间长了，生活重心慢慢转到那边，孩子出生以后就慢慢这样子了。」另一个决定性因素，是张本智和展现出来的天赋与潜力——2016 年斯洛文尼亚公开赛，他不满 13 岁，成为国际乒联公开赛男单成年组历史上最年轻的八强选手；同年年底的南非世青赛，他成为世青赛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
进入 2017 年，「神奇小子」继续高歌勐进。在印度公开赛上，他成为国际乒联历史上晋级单打决赛最年轻的男选手；杜塞尔多夫世乒赛上，他战胜日本「一哥」水谷隼，成为世乒赛历史上最年轻的男单八强选手。
时任中国乒乓球队总教练的刘国梁一番点评，从另一层面佐证张本智和成长轨迹的合理性。他说：「日本有两个非常年轻的运动员，一个是平野美宇，一个是张本智和，非常有天赋。正因为在日本，他们才有很多参赛的机会，如果在中国，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甚至连参赛都不一定有机会。」
从小在球馆长大的张本智和，1 岁就在特制球台上打球，2 岁能跟母亲连续对打……
这样的故事顺理成章。妹妹张本美和也是从 2 岁起，开始「复制」哥哥的成才之路。
「跟我一样大的时候，她的球比我还要凶一点」，这不只是张本智和宠爱妹妹，同年龄段妹妹实力比哥哥更强，逐渐成了圈内共识。
2018 年，不满 10 岁的张本美和以选拔赛总成绩第一名的出色表现，入选日本国家少年队，随后以 10 岁的历史最小年龄出道日本 T 联赛；2021 年葡萄牙世青赛，在中国队未参赛的 U15 组别里，13 岁的张本美和成就「四冠王」。截止今年 8 月 9 日，由于在突尼斯站的出色发挥，她的世界排名上升 24 个位次，达到历史新高的第 42 位。
在女单决赛和女双半决赛，张本美和都不敌中国选手张瑞。赛后，她在社交媒体用日文向冠军表示祝贺，旁边用中文标注「恭喜张瑞」。她开玩笑称：「我会在退役前，啊不，是在下次会赢你哒！」比起性格腼腆的哥哥，妹妹更加活泼开朗。训练时，她还会跳起韩国女团舞，以此来化解紧张。
张本智和憧憬道：「我希望妹妹能打破我在各种成就中最年轻的纪录，做到最好，这样她就能参加巴黎奥运会了。」
「张本家」的教育理念
关于兄妹俩要不要成为职业球员，父母曾经有过分歧。怀揣着对乒乓球的一腔热爱，爸爸是无条件支持，妈妈更多的是心疼与纠结。
张本智和学习优异，特别是数学，考试成绩能排在宫城县前几名。妈妈张凌回忆说：「从来没有因为学习跟他生过气。」她更深知打球的艰辛：「我和他爸爸都很清楚，专业乒乓球的道路很不容易。」
除了乒乓球，张凌一有时间就会带儿子去动物园、科技馆，让他接触各种新鲜事物，希望从中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在她看来：「最重要的是身体，然后是学习，第三才是乒乓球。」
直到一场比赛，彻底改变了妈妈的看法。
2013 年，小学四年级学生张本智和迎战一位高二学生。不论身高、力量，还是球龄，双方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小张本连丢两局，「第三局对手已经 10 比 6 拿到赛点，再输 1 分比赛就完了。我当时想，今天还是不行啊。」
绝境里的张本连夺 6 分，以 12 比 10 逆转，彻底击溃了对手的心理防线。乘胜追击之下，他以大比分 3 比 2 反败为胜。张凌说：「我第一次哭了！我也打乒乓球，非常明白能做到那样很不容易，直到最后也不放弃。那时候第一次觉得他比妈妈强多了，也许智和可以做好。」
2008 年，日本奥委会和体育厅拨专款创办了青少年寄宿制训练学校——精英学院，从全国选拔初一至高三年龄段的未来之星，在国家训练中心集训，旨在冲击奥运会及世界大赛奖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乒乓球队。
在精英学院乒乓球负责人、日本乒协强化本部部长宫崎义仁眼中：「张本是百年一遇的选手」。2016 年，他如愿将小学毕业的张本智和选拔入校，安排他在东京读初中，一同前往的还有父亲张宇。
小张本需要在普通初中上文化课，利用课余时间回到精英学院练球。前日本男乒主帅仓岛洋介很是感动。他说：「张本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离开，是真心喜欢乒乓球。虽然经常听到他把拿世界冠军的话放在嘴边，但我认为是非常纯粹的。」
2017 年，张本智和带着暑假作业，在捷克公开赛上收获了第一个国际成人公开赛男单冠军，小伙子心态不错：「要是输了，在当地也可以完成许多作业。」
2019 年，即将进入备战东京奥运会的关键阶段，初中毕业的张本智和选择离开精英学院，到横滨一所全日制高中就读。来深圳参加中国公开赛时，身边还有专门的补课老师，见缝插针地教他英文和数学。
爸爸张宇有自己的考量：「从小他妈妈就要求他学习，这个没有改变。」「读书对他的人生观有很大的帮助。」虽然辛苦，张本智和也赞同这样的做法：「学习要动脑子，比赛也要动脑子，虽然看起来没有直接关系。现在我是高中生，乒乓球不是打一辈子。打完乒乓球之后的时间很长，只有从现在学起来。」
虽然头顶着明星球员的光环，同学始终以平常心对待他，「我在学校就把乒乓球忘了。」
2022 年春天，张本智和进入早稻田大学人类科学部就读，与花样滑冰名将羽生结弦不仅是仙台老乡，还成了相同专业的校友。张本美和现在是初二学生，同样需要兼顾打球和学业，平时每天练习 4 小时，周末增加到 6 小时。
从小接受乒乓球的熏陶，训练比赛有家长陪伴点拨。后来有自家球馆，还有日本乒协的投入和重视，以及赞助商和媒体的追捧……成为冠军需要的全部条件，几乎都能得到满足。所以，张本应该也必须用佳绩作为回报。
去年东京奥运会，主场作战的张本智和在重压之下获得男团铜牌，但被寄予厚望的单打止步于 16 强。休斯顿世乒赛上，他更是爆冷上演「一轮游」，如果不是有混双银牌，恐怕要陷入更浩大的声讨。
日本男单前「一哥」水谷隼曾提醒过：「我现在担心的是他所处的环境太好了，过于舒适可能会成为不利因素。现在的张本在节奏被打乱时会变得很脆弱，这是他必须突破的障碍。」仓岛洋介也语重心长地告诫他：「接受输的心情很重要，必须要学着整理自己的心情。」
「真正喜欢乒乓球只有一年」，小伙子的话让人感慨。
为了走出困境，今年 4 月，张本智和决定「走出日本」，与德国联赛球队乌尔姆俱乐部签约，成为林昀儒、奥恰洛夫等高水平球员的队友，携手剑指欧洲冠军联赛。
旅居日本 24 年的董崎岷，受张宇之邀担任张本智和的主管教练。他认为：「张本的技术当然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当下最重要的是帮他卸下心理包袱，摆正自己的位置。」正是在董崎岷的现场督战下，张本智和在布达佩斯收获了久违的冠军。
8 月 13 日，日本乒乓球 T 联赛首届个人赛在神奈川县拉开战幕。在这个关系到巴黎奥运会积分的国内舞台，踌躇满志的张本兄妹再度上场。
19 岁的哥哥说：「奥运会金牌永远是我的目标，有可能永远拿不了，但我会一直追着奥运会金牌这个梦想去打球。」
14 岁的妹妹说：「我想拿奥运会冠军，登上世界的顶点。」
作者 何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