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志丹 山里娃的足球梦
汽车从延安宝塔山下驶过，向左拐上 303 国道，重走 5 年前来过的陕北志丹县。山谷两侧梁峁沟壑，山花烂漫，桃树、杏树、梨树挺直腰杆，托起粉红和白色的簇簇花团，像是在告诉人们：这山沟沟里有大喜事了！
习主席看好志丹足球队
3 月 29 日，正在德国访问的国家主席习近平与正在德国集训的志丹县少年足球队相会于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的足球场。习近平观看了孩子们进行的中德友谊比赛，关切地与他们交谈。这是对外友协民间外交公益项目「彩虹桥工程」中的一项活动，由德国大众汽车集团赞助，帮扶中国贫困革命老区的体育和职业教育，陕西省志丹县少年足球队有幸成行，来到狼堡中德少年足球训练营。
志丹县足协主席丁常保介绍说：「这次去德国，一共带了 12 男 5 女，年龄在 12 到 15 岁之间。前三天在沃尔夫斯堡俱乐部训练，俱乐部青训专家罗伊亲自指导。开始安排的训练量很小，孩子们都练不够，在国内我们每天训练至少 4 个小时，后来德方给增加了训练量。」
队伍出发前，已经得知可能会有国家领导人去观看训练。有人算了算，那正是习近平主席访问德国的日子。3 月 28 日晚，球队接到通知，明天习主席要来看比赛。因为担心太紧张，没敢告诉孩子们。第二天与沃尔夫斯堡同年龄组球队的比赛要打三节，每节 10 分钟。第一节，志丹队虽然身高比对手矮了不少，但踢得很积极，几次反击都造成了威胁，只是没能破门，踢成 0 比 0。
习近平主席看得很认真，夫人彭丽媛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间歇的时候，习近平来到小球员们中间，询问他们的训练和生活情况。孩子们们兴奋地讲述了他们对足球的热爱、来德训练的收获。习近平说：「我希望你们通过这次来德国培训，在中国青少年足球方面发挥带动作用，也希望更多的青少年投身中国足球事业。我看好你们，看好你们这一代。我希望将来你们能够成为出色的足球运动员。」
志丹县保安中学七年级学生金巧巧对当时的情景记得很清楚：「我给习主席送礼物。我说：『习主席，您好！这是我们的小礼物，是我们的队旗。』他接过去后，对我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然后，我就问习主席：『您最看好哪个队？』习主席愣了一下，说：『你问的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我说：『国内的。』习主席说：『我最看好你们志丹少年足球队。』」
其实，孩子本来是想问今年世界杯赛看好哪支球队，一紧张，没说清楚。回到志丹后，很多同学问金巧巧，和习主席说的是普通话还是陕北话。她说：「我就说的是咱们延安志丹话，他能听懂的。」不过，金巧巧还是有些遗憾。当时，她还说了一句「我们那里条件不好，想要一个足球场」。她觉得自己这个突发奇想的问题可能说得晚了，习主席正和旁边的队友说话，好像没听见。
在城关小学六年级 2 班教室里，记者见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旭。虽然生得虎头虎脑，说起话来十分腼腆。周旭现在 12 岁，身高 1 米 70，挺壮实，在学校比赛中踢中锋，这次赴德国训练，他是球队的守门员。说到与德国孩子比赛的印象，他倒是可以忽略身高比人家矮一截，但他感觉德国孩子身体协调性特别好。作为门将，他觉得人家射门的能力很强，踢得很准。周旭的父亲是公司员工，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对孩子踢球还是很支持的，但他不知队友们的家里是否也都支持孩子踢球。况且，自己的文化课成绩也不够好。
纵贯县城的主要街道叫保安街，从这名称还可看出历史遗迹。街上一条小巷子里住着徐文德一家。老徐曾经当过林场场长，孙子徐志雨 14 岁，志丹中学七年级学生，是这次出访球队的队长，身穿 10 号球衣，球技出众。沃尔夫斯堡 U12 青少年队主教练马克·维尔哈恩认定，徐志雨完全有能力在沃尔夫斯堡同龄的梯队打主力。这孩子从三年级开始迷上踢足球，越踢越有样，他希望将来能到德国踢球。徐志雨小有名气，不过，老徐也担心孙子的文化学习受影响。
北京知青带来足球启蒙
志丹史上并没有踢足球的传统，很长时间里甚至不知足球为何物。文革中，北京等地的知青来陕北插队，也把足球带到了大山之中，无非是干活儿之余随便踢两脚，惹得孩子们在后面撵着球跑。后来，知青们大都返城而去，足球却留了下来，并深得年轻人和孩子们所爱。
据志丹县足球教练杨再明回忆，最早教这里人踢球的知青叫张小建，是张云逸将军的孙子，在志丹县插队，前后 10 年。「当年，他领着一帮知青有时在河滩上踢，慢慢地也把当地的娃娃招唿进去踢球。我那时候上中学，算是第一拨的了，现在的这些动作还是人家那时候教的。」
丁常保说，上世纪 80 年代，整个志丹县只有那么几台电视机，「我就跑到旅社里看电视。看过意甲，知道咱们中国足球还不行」。2002 年韩日世界杯赛时，有的学生逃课也要看电视直播。大家都想为中国足球做点贡献，志丹搞不了大的，办个俱乐部应该能成。
身为县科技局文书的丁常保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的还有县科技局同事李建勇和畜牧局干部姚功辉。时任科技局局长陈光明积极支持，拨出 2000 元置办球衣，创建了志丹之窗网站和球队。第二年，县里批准正式成立志丹足球俱乐部，三人作为俱乐部发起人，旗号就这样扯起来，50 多人组建了少年和成年两支球队。俱乐部聘请了知青和中学教师当教练，前前后后换过不少人，都干不长。「大家都还不怎么会踢，又找不到比赛对手，小孩跟大人一起踢」。丁常保记得队伍第一次参加省里比赛，1 比 8 惨败给宝鸡队，输球以后，队员们躺在球场上，谁都不愿意爬起来，付出太多，心里的滋味很别扭。那时候，球队经常不得不以小打大，教练甚至让队员在赛前跟对手说软话：「阿姨，你让着我点。」
丁常保承认，俱乐部成立之初，自己只是抱着球迷心理。2007 年 3 月 29 日，志丹县足协成立，与俱乐部是两块牌子一拨人。球队的建制、训练和参加比赛逐渐规范。2008 年，志丹县小学联赛启动，多达 29 支球队参赛，最长的时候一个赛季踢了一年多，成为选拔和培养人才的基础。此后经过调整，中学组编入成年队比赛，小学低年级采取男女混合编队。参加比赛的学校平时都开设足球课，组织班级比赛。志丹县还举办了县长杯赛，现在，每年各级各类足球比赛多达 300 多场，参赛运动员六七百人。
与此同时，3 个人的志丹俱乐部发展成 10 个人的县足协。其中 8 人有自己的工作，有公务员、工人、兽医，还有两名待业青年。足协的工作是兼职的，大家都是志愿者，不挣钱。他们又要管理又要训练，只有一人是专业出身。62 岁的杨再明曾经有过十几年体育教师的经历，身兼跆拳道、田径、举重教练。2010 年陕西省中学生足球联赛，志丹队 1 比 0 战胜代表西安参赛的张延俱乐部队，1 比 1 与渭南队打平，再战 0 比 2 负于陕西师大附中，小组出线，最终获得第三名。这是俱乐部成立 8 年、足协成立 4 年来，第一次踢赢了比赛。
从俱乐部到足协
到志丹县当晚，丁常保盛情邀请记者去县城西南的太平山庙会一游。「站在山顶，可将志丹县夜景尽收眼底」，有这等景色观之，自然不能不去。
庙会是志丹每年春季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活动。山上几块高高低低的平台，炊烟缭绕，叫卖各色小吃，长沙臭豆腐、大连鱿鱼卷、内蒙古烧烤，也有摊贩摆出小商品杂物。太平观前有香火，下面搭起戏台，正在唱秦腔，坐在台阶上的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志丹人有钱有闲了，但文化生活匮乏，要满足精神需求，尚无理想的方式和去处。男女老幼，有熘达来的，也有驾车来的。不知十来天的庙会收摊后，他们将怎样打发闲暇时光。体育健身与他们的兴趣之间似乎还有一段距离。
山脚有一处面积不算小的地块。丁常保说，这地方本来说是建一座屠宰场，闲置很长时间了。要是给足协，建一个训练基地，真是再好不过了，能容下一块标准场地和两块五人制小场地。修一段简易看台，就能从外面请队伍来打比赛。这么多年，比赛都是带队伍出去打，志丹老百姓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娃娃跟外面球队比赛呢！如果能促成这件好事，训练基地既能满足球队练球，又能向社会开放，吸引孩子们来踢球，还能办比赛，一举多得呀。
夜色之中，看不清这块「宝地」的轮廓，应该不小。但是，足协接过来，要花多少钱？谁来掏钱？只有问号，没有答案，也许还不只是花钱的问题。
县城总共 17 平方公里，最宽处不过两公里多一点，长 8 公里，就是一段略为开阔的山沟而已。一方面，确实寸土寸金，另一方面，是否地尽其用，难说。
志丹，宋代始有行政建制，公元 977 年设县，称保安，1936 年为纪念民族英雄刘志丹而更名为志丹县。像中国很多老区一样，这里的地貌多为丘陵山峁，没有大块的平地，河滩够长不够宽，沟壑之间既不够长也不够宽，修路盖房占去了宝贵的一点点平台。
在志丹足球的历史上，有市镇小学的浓重一笔。1983 年，学校创办小足球运动会，至今已经是第三十一届。一代代学生娃伴随着这项比赛长大，教他们踢球的老师当中，就有杨再明。
市镇小学是一所老校，据说始建于 1937 年，应该快「80 岁」了。志丹县的文化人童年时代大多就读于此。丁常保对母校感情很深，更为学校里那块面积不大，又是拐把儿形状的操场着急。操场边上挂着几幅宣传画，写着「健康体魄，来自运动」。三面是楼，一面临街，校园就这么大，要扩大操场，只能自己挤自己。校长贾培迎据实相告，全校 1764 名学生，就在这块地方做操。一、二年级每周四节体育课，三年级以后每周三节，几个教学班要同时在这里上体育课。这两年入学的新生特别多，有的班超过 80 个学生，有什么办法呢？贾校长指着操场上「拔河比赛」的横幅说：「我们只能搞点这个项目，足球比赛要到对面的县体育场去踢。」就这样，市镇小学的足球活动一直坚持到今天，每年 18 场班级比赛。当初的校长本人就当过体育教师，后来换谁来，也没有改变这规矩。
说到志丹县体育场，在百度上查地图都会标出，实际上不过是一片铺着人造草皮的小场地，这还是经过扩建而成的。孩子们脚力有限，踢来踢去的，问题不大。一墙之隔的城关小学挺不容易才得到县体育场的使用权，那道所谓的隔墙是人为竖起来的栅栏。体育场里，闲来无事的人们凑在一起打扑克、嗑瓜子、聊闲天，留给娃娃们踢球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宽裕。
自打探出地下有石油，志丹县的经济翻了身，从贫困县一跃而居陕西十强县中的第四。但是，生活水平提高，生活内容和质量的提高却没那么简单。在县城里，有限的几处可以称之为广场的地方，都有集体舞者在活动，兴致颇高。
全县近 15 万人，只有县城里的一所高中，初中和小学是县里教育事业的重点。那些痴迷于足球的娃们大约从小学三年级有班级比赛开始踢球，男娃们中学毕业后找份工作，可以加入成人组的比赛，还能有球踢。志丹县每年的成人足球比赛可以吸引企业和单位，八九支队伍不成问题。女娃再想踢球就难了，从小学到初中，不过五六年，念完初中，很多人的学业和足球光阴也就走到了尽头。志丹县没有成年女足，想组织比赛却少有对手。
超前的与滞后的
2007 年，也就是县足协成立的时候，志丹县人民政府提出「关于加强青少年校园足球工作的意见」，这份红头文件比教育部、国家体育总局、中国足协决定开展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活动早了两年，真有点超前。
踢了这么长时间，志丹还没有一名孩子最终进入成年专业队或职业俱乐部，女足的出路也不通畅。这几年，志丹县足协积极与足球发达地区和城市联系，一是解决没有高水平教练员的难题，二是希望为娃们找到进一步提高水平的去处。为此，制定一份志丹足球中长期发展规划，分阶段从眼下最紧迫的事情开始落实，已经不再是说说而已。
带队到德国短训的教练员樊文虎，28 岁，志丹本地人，延长石油采油工，2003 年志丹县足球俱乐部成立后第一批球员，三年后改当教练。从自己踢球到教孩子们踢球，全是自己摸索。能在德国短训当中面对面向老外学习讨教，他是中国足球草根教练之中最幸运的一位。志丹足球的发展离不开这样痴情的年轻人，但要提高训练水平，总要有高人指点和示范，聘请高水平教练员或退役的职业球员来志丹，已成当务之急。然而，有限的待遇和简陋的条件，有没有人愿意来，能不能多干上几年，这事情难住了县足协。
把教练请进来，还要让孩子走出去。北京有一家人大附中三高足球俱乐部，广州恒大也办了一所足球学校。三高只收下了一名志丹娃，因为文化课成绩偏低。恒大收了几名志丹娃，从德国归来，几个孩子又回到恒大足校。每年 3 万多元的高额学费，家长们不是都能掏得起，这条路是否能够成全孩子的足球梦想，说不准。县足协还跟山东鲁能足校商议合作培养事宜，多一条路总好一点。
有钱和没钱不一样，钱多和钱少不一样。按照志丹县足协的匡算，每年需要 150 万元应对训练、比赛等开支。这笔钱从何而来？中国足协扶持校园足球经费 24 万元，当地政府配套投资 10 万元，企业赞助、朋友帮忙都算在内，不过是个零头，还有 100 万元需要县财政列支专项经费。县足协希望能建立校园足球基金，鼓励、吸引厂矿企业、社会团体、学生家长及个人以冠名、支持、捐赠和赞助等多种形式参与，为足球募集资金。
兴建标准足球场，创办足球训练基地和足球学校，提高全社会对校园足球的重视程度和资金投入，县足协的憧憬要看县政府的态度，要看志丹经济实力的发展，要看社会事业的进步。至今，县足协仍保持着打游击的方式，利用各自工作单位的便利条件，办公室里净是与足球有关的东西。外人来了是找不到足协的，因为连块牌子都没挂，据说是为了不使篮球等项目以及其他文化类协会受到刺激。
娃娃的事情都是大事。志丹县今年预计将有 1600 名适龄儿童入学，六年级毕业生腾出的空位只有 600 多个，部分五年级学生将提前到中学完成六年级的学习，新建小学只能容纳 300 多孩子，剩下的孩子怎么办？发展足球遇到的困难并非不受重视，但以往孩子七八岁才上学，比正常入学晚两三岁的事情不少。具体到足球，按年龄参加比赛还是按年级组织比赛一直难于理清。读书与踢球，看似都是刚需。
国家领导人的鼓励使志丹县里喜欢足球的人们非常兴奋，这里在缺少资金、场地和教练的困难中，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现在是第一个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活动试点县。人口不足 15 万的志丹县，中小学学生 18000 多人，有 5000 多名青少年在踢球，比例将近 30%，明显高于全国普及率。足球已经进入幼儿园，开展足球操和足球游戏，培养幼儿的足球兴趣。「我们设一个球门，娃娃踢进去，奖励一块糖」，丁常保说，幼儿园老师阿姨是志愿者当中的主力。
虽然是业余足球，也要提高水平，规范管理。志丹足协不愿说自己多么成功，更不敢说是一种什么模式。他们知道，可能几十年也培养不出一名国脚，培养不出一支能竞争全国冠军的球队，但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小县，足球能让娃娃们开阔眼界，增长见识，生活得更加健康、快乐。这是普及足球运动的意义所在。
「我们会努力的！」志丹娃娃们在德国的球场上向习近平主席喊出自己的承诺。
（本文图片由志丹县足协提供）
作者 汪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