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云南银行业经营模式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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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云南近代银行业肇始,由于善于把握历史机遇做大做强,云南本土银行业在抗战时期达到最高峰。从发起初衷、资本金来源、网点布局、混业经营等方面分析其经营模式和成功经验,对今天云南的银行业发展不无裨益。
一、云南近代银行依托政府背景和权势部门创办
依托政府背景和权势部门成立银行几乎是一个惯例,富滇银行、中央殖边银行昆明分行、劝业银行、兴文官银号都走这条道路。辛亥革命后,云南军都督府认为:“滇本瘠区,平日已赖协济,反正以后,需用尤繁,又兼汇兑不灵,银根奇紧,非设金融机关维持一切,断不足以方便流通而资周转。”[1](P103)遂令财政司和实业司筹设公钱局,后又将公钱局改为富滇银行。1912年2月9日,云南富滇银行正式对外营业。富滇银行先隶属财政司,后直属省政府。该行“直辖于云南政府,而以调剂全省金融、奖励储蓄、维持实业为主要业务。资本总额暂定为500万元,由云南政府筹集之。”[2](P222)富滇银行最初资本为银币50万元,至1921年增为银币150万元。1915年7月,中央殖边银行在昆明设立分行,“原定基金三十万元,由中央殖边银行发给纸币三十万元,共成六十万元,以便助长实业而资流通周转”。[3](P70)截止1919年3月27日对其资本金的调查,“在滇招集股本,认定股银共有六十六万七千二百八十七元,陆续收获股银三十八万九千八百八十七元。尚有未收股银二十七万七千四百元。”[3](P71~72)殖边银行的股东多系唐继尧主滇时代的官僚地主,因与龙云集团发生矛盾,被勒令于1928年关闭。截止1919年3月27日调查时,共发行“流通钞票七十四万一千五百五十七元”。[3](P72)在1918~1920年间,云南还曾筹设劝业银行、兴文官银号、实业合作银行、省立农工银行、益华银号等。云南近代史上另一重要银行——劝业银行,“成立于民国十九年,彼时因本省军事甫经敉平,政局初定,而原有之富滇银行正事清理结束,新行尚未成立,全省无一正式金融机关,时香港锡价低落,出口减少,个旧厂商吁请政府设法救济,乃由前农矿厅呈准省政府于财政厅库款项下,拨发滇币一百万元,作为基金,于是年冬成立总行于昆明。并于个旧设立分行,由总行吸收各种存款,转贷于个旧,以救济厂商,并经营一切银行业务。”[3](P258)劝业银行至1942年实有资本共计国币一千二百万元,其中官股一千万元,商股二百万元。兴文官银号(后改称兴文银行),“原为兴文公当,于前清光绪十五年四月一日(1889年4月30日)组织成立,集合官商捐资库平银一万八千两为基金,专营质当业务……光复而后,改隶实业司。民国十八年,政府统一财政事权,又改隶财政厅。斯时业务已逐渐推广,兼营存放款项业务……嗣以业务日渐发展,公当组织不足应付。乃于二十一年八月一日改组为兴文官银号,增加资本额为新币六十万元。并确定其组织,分设总务、当业、营业、会计稽核等四股。”兴文银行“三十年底复奉令再度改组,扩充资本为国币一千六百万元,奉省政府核发官股共国币一千四百万元外,招商股国币二百万元,均已先后收足。”[3](P221~222)云南富滇新银行(下称“新富行”)是在富滇银行清理结束后,于1932年7月1日正式对外营业。章程规定:“本银行直属于省政府。资本总额定为半开银2000万元(实收1600万元),由省政府筹拨。总行设营业、会计、库藏3部,每部设经理1人,各部之下分设股,分掌所属业务……分行的资本由总行拨款,分行正副经理由总行呈报省政府加委。”[1](P108)这期间由银号发展成银行的还有“云南益华银号”,1933年7月1日创设,资本额四百万元,设总号于昆明,经营存款、放款、汇兑、信托。[3](P188)
上述四家银行,无论是本地银行,还是外地银行;无论是官方发起,还是民间组织,最后都依托省政府、实业司或财政厅创办,既有政府财政项下拨付的资本金,又有官僚地主、工商豪强的私募股分。这样的资金背景和股东结构有利于早期业务的拓展,有利于稳定大客户,有利于银行公信力的提升。以1932年富滇新银行开业为基期,合计富滇新银行、劝业银行、兴文官银号、益华银号四家主要金融机构资本额为2160万元(滇新币)。
二、云南近代银行积极在重要交通枢纽和工商重镇布点
富滇银行总行设于昆明,并在蒙自、个旧、思茅、昭通、腾冲、下关等处设分行,后又在香港、上海、贵阳及省内经济繁盛地区设分行、办事处、汇兑处共达50余处。新富行成立初期,任务是重建金融基础,大力裁减分支机构,只保留昆明总行和香港、上海、个旧分行。直到1939年,省政府决定加快建立全省金融网,至次年底,新富行分行、办事处已发展到60余处。殖边银行昆明分行推设分行于蒙自、个旧,并约商号代办汇兑于下关、安顺、贵阳、上海、香港等处。劝业银行在仰光、腊戌设立办事处,在保山、下关、宣威、曲靖、昭通、黑井设立支行,在开远设立办事处;上海、香港两埠,则与他行缔约委托代理。兴文银行“二十八年五月一日奉令正式改组为银行,增加资本额为新币四百万元,扩大组织,总行内部计分总务、营业、会计三课……并于保山、下关、昭通、个旧等县陆续设立分行,缅甸仰光、腊戌及腾冲、龙陵、佛海、会泽等地设立办事处,祥云、镇南、永胜、文山等地设立代理处。”[3](P221~222)上述地点,以省内而论,有三种布局方式:一为在传统通商口岸,如蒙自、思茅、腾冲;一为在传统商路沿线重要城镇,如滇缅线之下关、保山、龙陵,滇越线之个旧、开远,川滇线之昭通、会泽,滇桂线之宣威、曲靖、文山;一为在矿业中心,如个旧是大锡产地,黑井是食盐产地,佛海是普洱茶产地,宣威是火腿产地,都是云南富庶之地,巨商大贾云集。省外、国外基本是在与云南贸易依存度较高的城市布点,如香港、上海、仰光既是云南进出口商品的中转地,又是云南调剂外汇的主要金融离岸市场,云南的本土银行与香港、上海、仰光的银行有密切的业务联系,如渣打银行、汇丰银行、中国银行等。[4](P131~132)这就不难理解新富行收缩机构时只保留昆明总行和香港、上海、个旧分行。
在滇缅公路全线贯通前,云南的对外交通主要依靠法国人控制的滇越铁路。法国在云南以资本输出为主,其依托滇越铁路和东方汇理银行控制出海通道、输出纸币和操纵汇市。在滇越铁路沿线,东方汇理银行具有绝对的控制力,云南本地银行并不占优势。据1929年云南金融研究会的统计:仅流通于昆明、开远、河口、麻栗坡、蒙自、个旧、文山、广南、富宁、剥隘、思茅一带的法纸(即越币,Piastre)数目,就约有2000万元左右。[1](P177)由于越币是硬通货,因此“滇省对外贸易大部用越币与港币交易”。“越币在昆明及沿滇越铁路一带通行,因铁路票价,洋行货价及若干交易均习惯用越币,故向来所握势力甚大。”[5]1940年滇越铁路因日军占领越南中断,滇缅公路成为各家银行投资的重点。滇缅公路上银行机构沿线设立,大大方便了资金流通。“未通车以前,全赖牲畜驮运往返道途,需时费日,既无银行之设立可资挹注,故经济方面愈形周转之不灵”。[6](P42)交通银行的报告称:“抗战时期,本省为沟通国外唯一要津,彼时盟邦军需物资之输入国内亦多,以本省为转运枢纽。故战时本省地位益形重要,乃至形成各种公私机关麋集之所,而其分支机构复遍设于川、滇、滇越铁路及滇缅、滇黔公路各站。本行为配合国策及应事实需要起见,故曾于上述各站如曲靖、沾益、盘县、宜良、六良、罗平、下关、保山、腾冲等处分设办事处。[7](P394)中国银行“为协助交通建设,便利一般存汇,劝募各种储蓄起见,在滇缅、滇越沿途重要地点筹设分支”,[3](P155)于1939年在滇缅公路沿线楚雄、下关、祥云、垒允、保山设分支机构,后又在畹町、云南驿、腾冲等地陆续设立办事处。据1939年调查,中央、中国、农民各银行均在下关设立办事处。除国家银行外,本省和外省的商业银行也在滇缅公路沿线设立分支机构。云南的兴文银行在保山、下关设立分行,在缅甸的仰光、腊戌及省内腾冲、龙陵等地设立办事处。劝业银行同样在保山、下关等地设立支行,在仰光、腊戌设立办事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1941年6月在下关设办事处,资金国币十万元,同时又在保山设办事处。重庆和成银行于1945年在下关设办事处,资金三十万元。滇缅公路成为战时云南最重要的金融走廊,大部分银行都在沿线设立机构,金融聚集效应明显,云南本土银行适时参与其中,利用人缘、地缘、亲缘优势拓展业务,成效可观。
三、云南近代银行基本走的是混业经营的路线
以兴文银行为例,地方银行的基本业务不外如下几种:一、各种存放款;二、汇兑及押汇;三、有价证券之贴现;四、代理保管生金银及贵重物品;五、承办国家及地方债票;六、兼办仓库业务;七、兼办商业储蓄业务;八、代理收解各种公款;九、兼办财政厅令办之业务。富滇银行一个不同于其他银行的特点是具有货币发行权(滇币),是云南省的“中央银行”。开办初期,富滇银行发行的纸币可以兑现。在其短暂的营业中,成功的经验主要有:(1)政府的大力扶持。(2)拥有货币发行权。后来成立的富滇新银行继续拥有货币发行权,发行新币,统一省内币制。(3)敢于走出去,在经济发达地区设立分支机构,尤其是香港和上海,为后来富滇新银行的发展打下了基础。(4)操作谨慎。富滇银行章程规定:“本银行专营存放汇兑业务,放款以当地冲要房屋抵押;信用放款,必须有殷实绅商担保,设有分支机构的地方均可通汇。”[1](P105)(5)多元化经营。一是,代办省金库及各种公债;二是,房地产投资,曾参与过昆明南较场商铺的投资和建设;三是,集中精力抓好大锡跟单押汇业务,掌握了外汇。盛延龄(老富行总办)在《整顿富滇银行办法大纲》中曾说:“其有一线之希望全恃买大锡或办跟单。凡省港沪防汇款之接济,铸料之供给全恃此为转移。换言之,富滇银行营业之盛衰亦全恃此为转移。”[8](P7)大锡是云南的主要出口产品,新富行实行“选择管理”办法,云锡出口商必须向新富行办理跟单押汇,在取得的外汇中,以半数照牌价卖与新富行,其余半数,听其保留或卖与新富行的市场自由买卖。进口商所需外汇,亦可向新富行申请供给。通过跟单押汇,新富行不仅获得了稳定的业务收入,还掌握了外汇。“截至抗战之时止,本省金融甚为活泼,社会经济甚为繁荣。仅出口贸易总值,亦按年递增。故富滇新银行之成立,实为云南金融由破坏至建设之转点也。”[3](P120)新富行更多地体现出地方性政策银行和投资银行的特点。其报告称:“自民国二十九年以后,本行于放弃商业银行业务之余,即本既定方针,集中资金,致力于农业银行及工业银行业务,以直接投资或间接贷款之方式,扶植本省农工矿事业,俾增进其业务及生产,沟通省内汇兑,辅导合作事业,调剂地方金融,并以余力辅助教育文化卫生交通各事业。”[3](P102)
除新富行外,其他银行同样走混业经营的路线,扩大盈利点。抗战期间,昆明不仅成为云南省的金融中心,更成为战时大后方的金融中心,达到民国时期昆明金融业发展的顶点,混业经营现象更为突出。据富滇新银行的报告,自1940年至1943年,“国家银行及外埠各商业银行,纷纷来滇设立分支行,沿江沿海之资金,陆续注入本省,资金集中,金融异常活跃,货币流通速率大增,利率亦随之增长”。[3](P121)黄金、美钞、越币、缅币(卢比)与棉纱、布匹、汽油均为战时紧俏物资,高抛低吸可获厚利。兴文银行在抗战期间组织“云兴商行”,“在滇越铁路通车期间,派人往上海、海防等地运购货物,滇越铁路中断,滇缅公路开放,矛头又指向缅甸的腊戌、瓦城、仰光一带。经营范围更宽,除棉纱、布匹以外,还有汽油、汽车、轮胎。沿途有货仓,有押运员,有自组的车队”。[9](P40)劝业银行注重吸收社会游资,积极扶持生产事业,投身物资百货食盐转运,汇兑便宜快捷,是云南民国时期经营较为成功的一家银行。劝业银行于1941年组设懋业、懋昆两商行,“专由港沪仰购运各项必需品,如棉纱、布匹、纸张、药品等,以供应社会,并于腊戌、仰光等地组设懋昆商行办事处”。[3](P267)此外,劝业、兴文、矿业、益华四银行联合组设物资运输处和物资仓库(畹町、保山),购置车辆,投入滇缅公路沿线运输。“滇缅路时期为昆市之黄金时代”,昆明“商场中游资对象,不外黄金、美钞、越币与棉纱布匹。黄金每日交易量多时四千两,少时数百两”。[7](P402)1943年8月,昆明市政府决心“取缔美金黑市,封闭违法钱庄”,计有“盈通、和丰、兴源、汇丰”四家钱庄遭关闭。[10]但各家银行均有官方背景,相安无事。
四、云南近代银行善于把握历史机遇做大做强
在云南经济发展史上,有两次重大的历史性机遇,一是清末滇越铁路通车和昆明自开商埠,二是抗战时期滇缅公路修通和云南成为战时经济重镇。云南官方和金融界敏锐地抓住了这两次机遇,促进了传统金融业向近代金融业的转变。
1924年张维翰修、童振藻纂的《昆明市志》回顾了富滇银行初期的营业:“市内金融在昔甚为沉静,自滇越铁路通后,对外贸易日渐发达,与外埠常生贷借关系,乃不时发生变动。唯其时输出入均足相抵,间有入超或超出之事,为数无多,不致大生激变。且自民国初年设立富滇银行为全省金融机关,市内金融得资调剂,故历来皆称活动。”[11](P207)客观地看,富滇银行的创设适应了滇越铁路通车后的云南商业和贸易形势,其时对外贸易平衡,富滇银行银根稳定,信誉较著。云南朝野对创设银行,增强对本省金融资源的控制力有着一致的态度和持续的动力。同时,对外国银行的渗透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抗战期间,云南银行业迎来了第二次发展的战略机遇期。中国银行昆明支行1943年度业务报告称:“云南地处边疆,经济文化较为落后。自抗战军兴以还,因沿海沿江广大平原相继沦陷后,战事大本营移向于西北及西南山岳地带。自欧战爆发,苏俄参战后,西北之国防援华路线即为停止,云南遂到达历史转折时期。因环境使然,逐形成为后方国防交通中枢及经济重心。商业之繁荣有代替往日‘上海’之趋势,本行业务亦随之蒸蒸日上……而港沪南洋一带撤退资金,除一部汇流闽、广、黔、川等省运用外,大部分因昆明市场向尚自由贸易,目全国皆在被封锁,无一处是资金投资之理想安全区,故多滞留昆市,致市场游资拥塞。各商业银行乃相继在昆明设立分支机构者达十余家。吸收游资,投资于商业市场或汇往蓉渝一带转放高利,藉获盈余。”[3](P143~145)对抗战期中之昆明银行业,中国农工银行昆明分行报告书(1946年6月1日)有精辟总结:“昆明扼西南国际交通孔道,抗战期中,商业之盛,谨简分为三个时期言之:甲,滇越铁路时期:二十九年九月告断。乙,滇缅路时期:为昆市之黄金时代,三十一年三月告断。丙,中印路时期:初为驮运,继为空运、陆运、输量颇为可观。随以上三时期之盛衰消长,昆市银行业续增至四十一家,谨就其性质归纳如下:甲,国家银行六家:中央、中国、交通、农民、中信、邮汇。乙,省银行三家:富滇新、广东、云南合作金库。丙,市县银行二家:昆明市、昆明县。丁,本地帮十家:兴文、劝业、矿业、益华、中侨、云南实业、长江实业、昆明商业、永丰、光裕。戊,下江帮六家:上海、金城、新华、农工、上信、浙兴。己,川帮十家:聚兴诚、重庆、和成、美丰、川康、亚西、同心、济康、川盐、其昌。庚,其他四家:华侨、大同、工矿、正和。”[3](P203~204)其時,昆明的南屏街是“金融一条街”,银行、钱庄、商号云集,如兴文银行、侨民银公司、云南实业银行、劝业银行、昆明市银行、重庆银行、中央银行、中国银行等云集于此。云南本地的银行无论是数量还是规模均达到民国时期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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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论文系2011年度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重点项目《近代云南地缘政治形态变迁》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1Z125。
作者简介:车辚(1969-),男,云南昆明人,历史学博士,云南农业大学思想政治理论教研部副教授,研究方向:政治学、经济技术史。
作者 车辚 徐冰霏 银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