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力塔：日本尴尬生存的打工族
樱花烂漫时节，我来到日本东京。上野公园樱花盛开，那里的「樱花祭」「花海」和「人海」汇集。满树的染井吉野樱花，有淡红、有雪白，一阵微风吹过花瓣纷扬，如细雪般落地，招来怜香惜玉的赞叹。樱花树荫下的占席者，大都为年轻人。以塑料布一圈一圈地铺满公园，摆上轻食便当与啤酒；他们与四处流动、兴趣盎然的赏樱人不同，坐在那里三五闲聊，闷声灌啤酒；也有人躺倒在地睡大觉。「大白天的工作日，这些人难道都不工作吗？」同行的友人见此不解地询问我。
我向同行友人介绍，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樱花的生命周期约七至十天。一年一度的赏樱季，很多公司行号也会组织「樱花祭」活动，借赏花之际联络感情。其实，很多年轻人工作时间待在公园里，除了有组织的赏樱外，还有一些外人所知不详的社会原因。进入 21 世纪后，日本的「浮力塔」（日语发音的中文音译）人数越来越多。所谓的「浮力塔」，是借英文 Free Time（一说 free arbiter）的简化发音的造词（书写使用日文片假名），对打自由打工者的概括。
自由打工，日益流行
按照约定俗成，「浮力塔」是对非「正社员」（职工），包括从事半工、临时工、派遣社员（中介包工外派）、契约社员（合同工）和找工期中的失业者们的统称。根据日本放送协会（NHK）的特别报道，「浮力塔」的年龄介于 15 岁至 34 岁之间，始自上世纪 90 年代出生的人，曾经达到 200 万，成为社会话题；2001 年「浮力塔」人数翻了一番多，高达 417 万，变成了社会问题，是日本在 21 世纪面临的一个难题。
众所周知，日本传统的企业里，员工多采用终身制加年功工资制，员工不跳槽，对公司忠诚不二。随着市场和竞争的国际化趋势，一些制造业为了压缩成本，首先打破传统的企业文化，不景气时裁减正式员工，景气恢复时招募临时员工。这种做法慢慢地延伸到许多行业。现在东京的零售业和服务业中，「浮力塔」所占的比例达到 30% 至 90%，薪水按小时支付，从 850 到 1000 多日元不等，没有保险没有年金。
根据统计，日本公司中，正式员工与「浮力塔」的比例，在 2001 年约为 80% 比 20%，2010 年是 70% 比 30%。如企业增加员工比例不变，预计，到 2035 年将达到 60% 比 40%，在 2050 年将会上升到 50% 对 50%。
人数较多，影响负面
「浮力塔」达到这样的规模，对日本的经济和社会带来了负面影响。日本官方做过一个统计，一个男性普通「正社员」，从 18 岁工作到 60 岁，一生的薪水总计是 2.3 亿日元；同样条件的「浮力塔」，由于薪水几乎不涨，一生的薪水总计才 6000 万日元。因而「浮力塔」相对于「正社员」，缴纳的国家三项税收（住民税、所得税和消费税）仅为后者的五分之一。「浮力塔」收入低下，消费不足，平均每人的消费额仅占「正社员」的三分之一。由于「浮力塔」的原因，日本 2010 年的全国税收减少了 1.4 兆日元，拖累了整体经济成长，也带来了不可忽视的社会生态的异变。
据报道，东京有一所称为「渊江高校」的都立高中里，近三分之一的高中生缺乏人生方向和不知自己该从事何种职业，毕业即进入「浮力塔」行列。调查发现，「浮力塔」中有相当的比例，因为自身能力不足，长期居住在父母处，同时又因为可以「啃老」，往往随心所欲，频繁地变换工作。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既担心又无奈。东京的零售业，平均 60% 为「浮力塔」，其中的三分之一，干不满三个月就换工作。「浮力塔」人工费用低，企业用工时有波动，会促使企业减少聘用「正社员」。
日本放送协会曾对 456 家公司做过一项「浮力搭」雇佣的问卷调查，48% 表示将会增加雇佣，47% 表示维持不变，只有 4% 的公司表示将会减少雇佣。面对严酷的现实，作为当事者的「浮力塔」，心中不安又得过且过，在自由支配的时间里，流动于赏樱等各类场所。
承包公司，成长迅速
日本经济总体处于长期低迷，产生了「浮力塔」问题，但却造就了「请负会社」（承包公司）的风生水起。「请负会社」颇具日本特色，大一些的会社在日本各地都有分支机构，尤其在劳动力密集的企业较集中，时不时需要「浮力塔」的地方，还拥有自己的「寮」（宿舍）供员工临时住宿，并且用巴士接送上下班。「请负会社」寻找并承接来自企业的用工需求，安排并衔接「浮力塔」在各工厂间穿梭工作。为保证准时到点开工，「请负会社」的人员甚至会敲门叫醒早上贪睡的「浮力塔」。
由于「请负会社」具备超强的组织能力，企业愿把工作交给他们，免去自己招人的种种麻烦，并节省成本，而「浮力塔」则免去自己四处找工面试，且工作时间长短又不保障的尴尬。由于受到供需双方的仰赖，「请负会社」作为一个行业在日本成长迅速。据日本放送协会报道，日本全国现有超过 100 万人的「浮力塔」，直接受雇于「请负会社」，而不是用工的企业。企业把用工计划，包工金额交给「请负会社」，按时收货并检查产品，「请负会社」负责安排人员完成任务，届时发放薪水。
「浮力塔」根据用工的需求，在日本各地奔走，由于薪水低，扣除衣食住行，就是「月光族」，碰到工时减少，还入不敷出。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 30 岁左右的「浮力塔」达到了 80 万人，他们对前途没有安全感，70% 的人希望成为「正社员」。尽管日本的高中有职业指导老师，帮助学生规划寻找职业，社会上的「公共职业安定所」，也协助找工者谋求工作，然而，日本的经济环境和企业文化逐步变化，让想要获得一份「正社员」的愿望和努力，变得越来越没有把握和不可捉摸。
徜徉在樱花盛开的国度，我看到人们对于绽放枝头的美丽花朵的赞叹，对于落地的残花熟视无睹一踩而过，尽显樱花的尴尬。在繁华的东京银座，我看到了灯红酒绿一掷千金，也看到了「浮力塔」对于日本社会的尴尬。
作者 王贞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