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羚羊的围栏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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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下湖泊边耸着高傲的双角箭一般奔跑的精灵,电影《可可西里》中盗猎者枪口下哀伤的目光,青藏铁路上火车车窗外神秘的旅伴,哪幅画面是你记忆中的藏羚羊?哪个才是真实的藏羚羊?
藏羚羊的过去和现在
300 万年前,成群结队的藏羚羊就在青藏高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游荡生活。作为青藏高原的特有种,藏羚羊主要分布在西藏、青海及新疆的部分地区,仅有极少量生活在印度拉达克地区。藏羚羊大都生活在海拔 4300 至 5000 的高原,气候严酷,高寒缺氧,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正常行走都会气喘吁吁,藏羚羊却能以 70 多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奔跑如飞。藏羚羊进化出的特殊的身体结构和生理机能使得它们完美地适应了当地环境,并成为青藏高原的关键物种之一,对生态系统的健康平衡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仅 100 多年前,仍有百万以上的藏羚羊在这里生存繁衍,如上古神兽守护着这片神奇的土地。然而,自上世纪 80 年代起,国际市场上流行的披肩「沙图什」给藏羚羊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沙图什」的原料是最轻盈柔软的藏羚羊羊绒,来自盗猎者对藏羚羊的直接屠杀,这种需求导致短短十几年间,藏羚羊的数量骤降至八万只以下。幸而国家及时采取了保护措施,将藏羚羊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严禁猎杀及贸易,并相继建立了羌塘保护区和可可西里保护区。目前,盗猎得到了有效遏制,藏羚羊数量已开始稳步上升。
羌塘草原南起冈底斯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北至昆仑山及阿尔金山,世界上藏羚羊种群数量的 70% 保存在这片区域,因此,羌塘对于藏羚羊至关重要。由于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建立,藏羚羊得到了较好的保护。但新的危机正向藏羚羊靠近,这包括羌塘草原道路、城镇的扩张,人口、家畜的持续增长等,其中,草场围栏的蔓延就是突出的威胁之一。
羌塘草原的围栏建设
草场围栏,由铁丝编织而成,高度约 1.1-1.3 米,底部至地面,最上端有一圈刺铁丝,主要用于管理草场和家畜。草场围栏在羌塘草原的大规模建设始于 2004 年,缘于国家的草场承包到户政策和退牧还草项目。草场承包到户政策将天然草场划分到户,使得原本为家畜和野生动物共有的草地被私有,政府鼓励并出资支持牧民修建围栏圈住自家草场。退牧还草是由农业部推行的意在保护草原生态的项目,主要通过禁牧、休牧、轮牧等措施来避免草原过度放牧,而采取的主要手段也是建设围栏。因此,如今草场围栏已经遍布羌塘所有有人居住的草场,包括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甚至侵入到保护区核心区。
目前,围栏建设在羌塘草原仍在大力推进。以位于羌塘保护区内的双湖县嘎措乡为例,至 2013 年底,已建围栏 230 千米,今年仍有 60 千米的围栏在建。
纵横交错的「屏障」
羌塘草原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围栏,让藏羚羊及藏野驴藏原羚等其他有蹄类望而却步,成了这些高原赛跑能手们的巨大「屏障」。围栏短则几公里,更有不少长达十几公里,对藏羚羊等有蹄类造成的影响不可忽视。首先,最表面的影响是直接伤害。围栏与周围环境的对比度不高,不易发现,尤其对于高速奔跑的动物而言更是隐藏的杀手。藏羚羊藏野驴等不慎撞上围栏后通常会被铁丝网缠住难以脱身,饥渴力竭致死或被捕食者捕食,围栏上及附近不难发现它们的尸体或残骸。其次,围栏大都建在水草条件最好的区域,这不仅直接侵占了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更有可能切断了它们的水路、草路,大大减少了食物资源。更严重的是,围栏可能加剧了生境破碎化程度,从而使得本就受道路村落以及牧业生产干扰的生境更加支离破碎。这将可能导致种群隔离、基因交流受阻等更深入的影响,从而造成难以预测的灾难性后果。
藏羚羊很可能会是这场危机中最大的受害者。与藏野驴、藏原羚、野牦牛等同样生活在羌塘的有蹄类不同,藏羚羊有着独特的迁徙生活史,它们的产仔迁徙是羌塘大地上最壮观最动人的盛典,一项延续了上百万年的仪式。每年 5-6 月份,雌性藏羚羊跋涉几百至上千公里奔赴北方的产仔地,而后,7-8 月份藏羚羊妈妈将带着新生的小羊回到出发的家园。经过多年的进化,它们几乎遵循着固定的迁徙路线,重复着一代又一代的足迹。这些长长的生命之路并不顺利,恶劣的天气、天敌的觊觎、可能的食物短缺、体能的损耗等都是对藏羚羊妈妈和小羊的生死考验,如今,围栏的阻隔很可能使得本就艰辛的迁徙雪上加霜。已有研究表明,对部分迁徙性有蹄类来说,迁徙行为的瓦解会造成整个种群数量的骤降,如东非和南非的角马、狷羚就经历了迁徙瓦解后 8-20 年间种群数量下降 70-95% 的惨剧,斑马甚至经历了区域性灭绝,而造成迁徙瓦解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围栏的阻隔。
在羌塘,部分围栏恰好建在了藏羚羊的迁徙之路上,我们了解到有迁徙藏羚羊被围栏围困而找不到出路的事件,甚至听过一小群藏羚羊被围栏阻隔来不及北上只能就地产仔的事情。尽管目前还没有关于迁徙行为对藏羚羊种群数量影响的科学研究,但随着围栏建造范围的进一步扩张,藏羚羊的迁徙可能遭受严重的破坏,到那时,也许一切都晚了,谁知道藏羚羊会不会经历角马狷羚们的悲剧呢?
自由奔跑或沦为「笼中兽」
目前,羌塘的藏羚羊种群仍在稳步的恢复当中。但藏羚羊栖息地范围内人口与家畜的迅速增长、牧场不断北移,已经导致家畜与野生动物对草场资源竞争的激化,再加上不断增加的围栏阻隔,藏羚羊的生存空间面临着新的严峻挑战。
幸运的是,藏羚羊保护一直受到相关政府部门、民间生物保护组织和公众的支持。围栏对野生动物的威胁问题也开始得到更广泛的关注。在西藏,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及其他藏羚羊分布区的保护工作者们近年来一直寻求解决围栏威胁的途径。不仅藏羚羊,国内的普氏原羚、鹅喉羚、蒙古原羚也都受到围栏的威胁,解决围栏对野生动物的威胁问题正在被探寻实施。同样,与这些野生动物世代相邻的当地牧民也在以他们的方式保护着野生动物。在羌塘,部分围栏上每隔一两米挂着一件旧衣服,那是牧民避免野生动物看不到围栏而意外剐死剐伤的方法,若有藏羚羊不慎进入围栏被困,牧民也都会想办法帮助它们重获自由。不管是来自政府的、民间的抑或个人的努力,这些都是藏羚羊保护的希望所在。
有一首藏族歌曲是这样唱的:
过往的风儿,你从哪里来
我是小卓玛,请你听我说
有没有见过我的藏羚羊
它去那山那边再也没有回来
见了请告诉它,小卓玛在等你回家……
希望小卓玛和她的子子孙孙都能在她们的家园上看到自由奔跑的藏羚羊。
羌塘草原三剑客之:藏羚羊
羌塘草原三剑客中,藏羚羊身材最娇小,名气却是最大的。它没有野牦牛的神秘,也没有藏野驴的呆萌,但它灵巧的身影,让这片草原都变得更活跃了。
藏羚羊雄性头顶生出一对长直的角,角前部具棱状突起,雌性无角,长着一副典型的羚羊外貌。但是分类学家们完全不顾大家的视觉感受,把藏羚羊归到了羊亚科而不是羚亚科!理由是从基因的角度,它们和羊亚科的物种们关系更近。所以后文中经常出现「母羊」「小羊」这类的字样,也显得那么合理和心安理得。
每年这个时候(11 月中旬至 12 月中下旬)是藏羚羊的交配季节,可以说这是它们一年当中最盛大的节日。有点像藏北牧民的赛马节一样,平时分散的藏羚羊盛装聚集到一起,尤其是那些雄性,各个黑白分明、精神抖擞,炫耀般出现在众多母羊面前。它们炫耀的雄性魅力除了帅气潇洒的外貌,更重要的是强健的体魄和勇勐的格斗精神。
雄性藏羚羊打得昏天黑地之际,母羊们只是默默地躲在一边等着结果。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时打斗会相当激烈,甚至带着惨烈的味道,受伤的情况时有发生,我们曾在冬季交配地见到过温热的、膘肥体壮的公羊尸体——肚皮被对手用角毫不留情地戳了一个洞。不过多数情况下,藏羚羊会用高超的格斗技巧来避免死伤。最后,只有少数最强壮的胜利者有机会与母羊组成短暂的家庭,报酬颇丰的是它们得到的家庭通常是「一群母羊」而不局限为「一只」。
在交配季节之外的时间,藏羚羊恪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雄性小羊在不到一岁的时候就离开母亲,和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过着「纯爷们儿的生活」;雌性小羊就好像上女校那样,始终跟随着雌性群体走南闯北,往返于较南方的交配地和更北方的产仔地,学习生育、迁徙等女性知识。
每年五、六月份,母藏羚羊带着快一岁的小母羊,从南部交配地出发,长途跋涉几百公里,来到位于羌塘北部无人区的传统产仔地。一路上不断有其他母羊群体加入,最后汇成几千甚至上万只的大群,景象相当壮观。当年七、八月份回来的时候,藏羚羊群里已经有很多新的小生命了。这些小家伙似乎天生就会游泳,当母亲们淌着水过河的时候,它们可以跟着游到河对岸。在夏季,这些河对任何越野车和有经验的当地向导来说,都是很头疼的事。
快一岁的小公羊不会参加这次旅行,当母亲们出发的时候,它们多数会加入成年雄性组成的群体,分散到其他地区活动。有些雄性藏羚羊也会在夏季向北做短距离迁徙,一直等到冬季的交配季节,才重新与母羊群聚在一起。在小公羊的角在还没长到足以战胜对手取得交配权的长度时,这样的集群对它们的主要意义是观摩和学习。藏羚羊迁徙的特性使得它们广布于羌塘草原,在有草有淡水的地方总能看到它们。
不是所有的藏羚羊都有迁徙习性。有些种群会在交配地附近产仔,这些没经历过迁徙的小羊长大后也不会迁徙。迁徙种群中,也会不断出现一些在交配地产仔的个体,从而逐渐形成不迁徙的种群。
提到藏羚羊,很多人会想起可可西里。伴随着上世纪 80 年代初至 90 年代中的大规模盗猎,那里曾经发生过围绕藏羚羊盗猎与反盗猎的激烈斗争。实际上包括西藏在内的整个羌塘区域的藏羚羊都遭受了这场浩劫,当年的「沙什图贸易」差点让这个美丽的物种在地球上消失。1996 年,乔治·夏勒博士、刘务林等联合进行羌塘大型哺乳动物调查后,给出的全世界藏羚羊数量估计值仅为 6.5-7.25 万只,而在一个世纪前的估计数量为 100 万只。上世纪 90 年代后期,随着保护队伍的建立与保护力量的加强,这些年藏羚羊数量呈增长状态,至 2005 年西藏自治区林业厅公布仅西藏境内藏羚羊数量已恢复至 10 万只以上。
现在,盗猎并不是藏羚羊面临的最大威胁。牧业的扩张、道路的修建,使得藏羚羊的栖息地在减少和破碎化。在一些传统的交配地,由于近年来草场围栏的大量建设,藏羚羊的迁徙与活动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WCS 和当地政府部门联合,正在积极地进行相关研究和探索,以期提出合理的解决办法。
羌塘草原是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雪山因野牦牛的眼神而显得更加神秘,草地在藏野驴的欢腾中染上了喜感,湖泊伴着藏羚羊的活跃而散发出灵动。「三剑客」不仅是羌塘草原哺育的孩子,这片草原如果缺少它们也将失去灵魂。WCS 致力于全球物种及其栖息地保护,并在西藏设立了中国西部办公室,我们将携手政府部门、科研院所以及社会各界人士,留住羌塘的灵魂,留住羌塘的美丽。
作者 WCS 唐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