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人和拉萨的家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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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拉萨”
  索 穷
  
  我观察到一个细节,斯勇抽烟时喜欢用小指头不时触摸烟头,这可能是盲人的习惯动作。
  斯勇的老兵父亲名叫“斯”,在藏语中是“猫眼石”的意思。斯连长作战勇猛、屡立奇功,指导员知道斯连长生了个儿子便给他起名“斯勇”,希望他像父辈一样勇敢顽强、披荆斩棘。三十年后,盲人斯勇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自强的凯歌》。他当上西藏自治区残联五届盲协副主席,筹划建立西藏盲人救助基金。
  多年来我和斯勇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每次和他在电话里商量事情,他都能及时回话,补充一些遗忘的话题,还收到过他发来的短信。电话里的斯勇说话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普通话非常标准。
  “我到拉萨四年了,以前一直生活在那曲,小时候来过几次,那时候我的眼睛看得见,完全致盲是在8岁左右。但我想说的是盲人的感觉器官是非常敏锐的,不但可以调动听觉、触觉、味觉,而且盲人的心灵感应能力是非常强的,通过这些完全可以感知一个城市的轮廓,甚至可以说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你们一想到去一个地方,比如去邮电大楼,怎么上路,哪里拐弯,什么地方停车,很清楚。盲人也是这样,以方位感为基础,他的方位感不是看到的,而是印在自己心里的
  去了两三次基本上就明白了
  也就记牢了,他的城市地图是印在脑子里的。离开这座城市了,他照样有感知能力,靠听,靠摸,靠问靠闻,甚至风吹拂的方向,行人走路的脚步声还有超常的心灵感应(都可以调动起来)。我今年到内地的几个城市自费旅行,虽然没有眼睛,照样能感受到都市生活的魅力。
  “那么说到拉萨,不是难于叙述,用一个爱好文学的人的说法,不愿意去叙述,因为太美丽了。拉萨原来没有这么大,原来的拉萨就是指老城区那块但现在的拉萨发展延伸以后,拉萨不是以前意义上的拉萨了,从我的角度上讲活动空间更大了。那么我感知城市的方式是直觉加听觉加别人的描述,我对空间的感知能力没有任何问题。我以前并不是很喜欢拉萨,我小时候长在那曲,后来上学在成都,回到老家还是在那曲,适应了以后就不想离开那曲。即使它刮很大的风,下很大的雪,我还是非常喜欢,到牧区住几天,那种泥土的芬芳,那种牧草的清香,我现在都留恋。拉萨这个城市,老城区没有改造以前,那真叫脏,布达拉宫脚下也脏。我没有调动工作以前,几次到拉萨,感觉拉萨气候是可以,冬暖夏凉的,慢慢就喜欢上了。
  去八廓街的次数也多了。从我住的小区出来的时候,很清静,但一到街上,城市的喧闹声拂面而来的感觉就很明显,车水马龙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流。到八廓街又不一样,一种古朴,一种典雅,一种流露着民族、宗教文化气息的氛围,唱经声,敲鼓声,还有无处不在的藏香的气味。我去年还在说,每次走到藏医院路那边,我虽然没有到过法兰西,怎么有法国的气息在里面呢7因为路上到处都是香水的味道。拉萨已经很繁华了。
  “但是作为一个盲人,我希望八廓街那边不要太嘈杂,音响设备是可以带,可是它已经影响了八廓街那种古朴、典雅,平静的气氛,我是希望听到诵经的声音,敲鼓的声音,包括磕头的人用身体摩擦地板的声音,八廓街的音响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喧哗,过分的寂寞;没有宁静,又像没有文化的衬托一样(空虚)。我喜欢宁静,更喜欢喧哗。我在拉萨听到的最新的声音是上次在火车上听到动车组的声音,——嗡~~!哈哈哈。
  作为生活在拉萨的盲人,我去北京就知道,生活环境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他们在盲道的管理上也不是很理想,但是北京有什么好呢?地铁站、公交站和宾馆的电梯等,它很多是带语音的,中文说一遍英文再说一遍,盲人一下子明白了,如果拉萨有一天是这样的,噢,那我更喜欢它了。”
  
  拉萨是个非常包容的城市
  索 穷
  
  白玛措在八廓街承包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藏式餐吧,舒展自如。总店才有点眉目,她就想着在山南开一家分店。刚从山南回来的白玛措略显疲惫,却努力做开心状,“去年才累呢,两头跑。本来就是第一次做生意,没有经验,以为服务好,把餐饮质量搞好就行了。没想到那么多事情,税务的,工商的,消防的都来了,那几天,晚上根本睡不着,稍微眯一会儿,脑子里也都是那些事,像过电影一样,我都快疯了!”家境贫寒,然而颇有文艺天赋的白玛措为了供弟弟上学,16岁就出门打工挣钱,在家乡的小县城、九寨沟,甘南州府,拉萨、山南等地的餐饮娱乐场所从事歌舞创作
  表演和组织工作,小小年纪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2009年7月,白玛措回了一趟甘南老家。在家乡
  她算是不大不小的明星,县里的几个文艺团体都争着想把她留下来。“那边会唱歌,会跳舞,会主持的人太少了,姐妹们还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对象。团里的领导也找我谈话,让我为家乡做点事情。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正在犹豫问,我的妈妈突然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我带着她到处求医问药。幸亏她耳朵不行,听不到家人的说话声,否则她知道药费那么贵,肯定不让我治了。经过这件事情,我知道我在拉萨挣的钱真不算少。如果回到县里,一个月那么点工资,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再有亲人生病,我是没法带她们求医的,这样
  我最终没有答应县里的挽留,还是决定回到拉萨来继续发展。
  ”我们家乡人对拉萨的向往呀,可以说感觉非常神圣。去过拉萨的姐妹从小给我讲拉萨的故事。拿我的亲身感受来说,我觉得拉萨比别人描述的还要美丽
  一个她称之为大哥的人把她带到拉萨,开始尝试另一种生活方式,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她暂时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库玉玛餐吧。“家乡其实很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回到拉萨?很多人说到大城市生活压力很大。但我感觉不是这样。相反,在我们家乡那种小地方,一个女孩子想出人头地太难了。只要你在酒吧里跟一个男人说话,吃饭,一屋子的人都会盯着你看。我在家里干活从来不觉得累,就是怕被人在背后说你,想做点事情你不出去又不行啊,所以心里特别累。但到拉萨就不一样啦,我一下子觉得非常轻松和自在。为什么呢?一方面,拉萨是个非常包容的城市,各种文化在这里融会贯通,没有人把你当成异端,第二,这里有太多和我一样的人,你会被更多和你有相同想法的人和比你更出色的人迅速湮没,你一点也不显得突出,根本不会觉得累。而且它给了你很多的机会!我一直觉得人在没有压抑的状态下是最能展现自己的。我为什么喜欢拉萨,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因为比起县城和农村,城市里的人员构成比较复杂,就在于你是不是愿意,只要你有心,你会遇到各个行业里的精英分子,全西藏最优秀的人都会到拉萨来,你会在无形中进入一个很大的气场,它会把你带到一个新的层面,很多人给了我特别关键的帮助。”
  白玛措说:“在拉萨生活,我的感觉就是两个字:舒坦。在拉萨的人眼里,劳动不是唯一的美德,工作、信仰和享受都是同等重要的,这很吸引人。另外,我喜欢拉萨,是因为它的那种文化氛围是别处很难找到的。拉萨的文化很有仪式感。你知道吗,我穿藏装的习惯居然是在拉萨养成的。在老家我真没觉得自己是个藏族女孩,这种感觉在拉萨反而很强烈,奇怪吧,我们家乡也有寺庙,但不像拉萨,宗教节日那么多,那么热闹,这个我特别喜欢。我在家时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信仰是什么东西。但在拉萨,我有条件经常去寺庙朝佛,也知道在家里点个佛灯,念点经,心里特舒坦。我的家乡是有宗教传统,但以前太穷了,人们没钱出来,对城市也有点害怕。我到拉萨就有责任帮助她们。我在家乡见到一个70岁的老法师,他说他非常非常想到拉萨朝佛,但他家里人不让去,怕他在路上生病出事,他说可惜呀,我的梦想可能一辈子都实现不了。我帮不了他,但我可以帮助别人。这几年,家乡来了很多人到拉萨旅游,我就是他们的导游和翻译。有些老人和妇女,我就安排她们住到我家里,便于我照顾和安排。我看她们高兴的呀。”
  她对家乡有非常特殊的感情,“那边的水土和气候条件都比拉萨好,女孩子们长的白白嫩嫩。每次我从拉萨回去,姐妹们老问我你受了什么罪了7人晒得又黑又瘦。但我不后悔,在感情上,我早就承认自己已经是地地道道的拉萨人了。我也爱我的家乡,所以我总是想着在家乡和拉萨之间能做点事情。我想,改变人的思维方式是最难的,那我就从这里开始。我从家乡把3个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带到拉萨,她们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我教她们说普通话,说拉萨话,教她们唱歌跳舞,教她们待人接物的礼节。我明说了吧,如果在家乡,她们每天就是种地、放牧,家里根本不让她们出门,她们真的没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必然思想闭塞、故步自封,而且她们这个年龄早已经嫁人了,可能早早的就把自己的生活圈住了。就是有机会出来,别人也不会教她们什么。但我不一样,我不会想着怎么保守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我把她们接出来,就是想让她们长点见识,学点知识,将来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我去年休假的时候,专门带了礼物到这些女孩的家里去拜访她们的父母,向他们介绍孩子们在拉萨的生活和学习,家长们对我的做法还是非常认同。第二,我还有一点私心,想把家乡的山货带到拉萨。我们家乡家家户户养一种厥麻猪,个子小小的,身上的油很少,都是瘦肉。它是一种半散养的动物,吃农民春耕时从地下翻出来的厥麻(口语里叫人参果)和山上的野菜,夏天赶到专门的草场上喂食野草野花,一般长到十几个月就杀了,所以肉味特别鲜美。在我家乡这种美食是人们办红白喜事时互相馈赠的礼品。我把它开发出来在我拉萨的店里卖,很受欢迎。我妹妹德吉以前在上海的餐厅里打工嘛,她告诉我,当地人喜欢吃一种从甘肃发过去的蔬菜,主要是鹿角莱和百合花蕾(把没有开放的花营割下来入菜),我们能不能做这个?我想可以啊,我们就跟甘肃的批发商联系,这个菜品已经是我们店的招牌菜,没有人能和我们竞争。”经过这几年的经营,白玛措的生活终于有了安定的感觉。她掰着手指头数数:“弟弟已经毕业,妈妈的病治好了,妹妹也出嫁了……以后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就想在拉萨扎着!”
  这个16岁就从家乡走出来的女孩,至今仍是孤身一人。是否因为还有更大的梦想在后面等着她7她说:“上次我们州上的领导到拉萨,他给我提了很多要求,他让我把拉萨话学好,把英语学好,希望我好好了解我们藏民族的传统文化。我真得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不然下次他们来要考我呢!”年纪并不算大的白玛措经常把“发展”、“提高”这样的大词挂在嘴边,但也不显得唐突,这应该是几年的拉萨生活带给她的真实体味。她的影集中收藏了很多照片,从她十多岁参加州庆活动时的青涩、惊慌、羞怯到今天的青春、自信、美丽,阳光,成长的轨迹一目了然。
  
  奋斗
  索 穷
  
  次珍、群宗,两个最普通的藏族女孩的名字,两个闯荡拉萨的农村女孩,她们的“城市之梦”也才刚刚开始。
  次珍出生在西藏日喀则市郊的农村,小时候家境不是很好,从小到市区的人家里当小保姆,工作辛苦
  但收入并不稳定。次珍虽然年龄小,但很有主见
  就自己决定到拉萨找工作。群宗是日喀则南木林县人,比次珍大一岁,也是十几岁在阿里的改则县和山南当保姆,3年也才挣到3000块钱,因为在亲戚家干活,还不好意思拿这个钱。
  2004年前后,次珍在拉萨郊区纳金路的一家甜茶馆找到第一份工作,头两个月的工资是150元。她非常勤快,因为经常到挂面店里买面条,被挂面店的重庆女老板看中,有了第一次跳槽的经历,工资涨到450元。挂面店的工作量很大,每天5点起床,晚上12点打烊,一天要把20多麻袋面粉加工、晾干,切条,包装,小小的人像一团白球在狭窄的厂房车间里滚来滚去。
  由于年龄小
  身体实在吃不消,次珍从挂面店出来,休息了半个月。但是时间一长,她又“手头痒痒”,于是又在策默林一家甜茶馆干了1年。她后来还在藏热路的一家冰棍厂打工,做冰淇淋、雪糕。工厂的效益非常好,每天轮班开工,白天上20个人,晚上上10个人,干好了有奖金,生活逐渐好起来。
  冰棍厂的老板是个河南人,生活在河南人圈子里的次珍认识了很多河南人,包括她后来待了整整3年的一家河南烩面馆的老板王老太。在烩面馆,她又从最基本的工种学起,头一个月的工资是500元,第二个月是600元。后来涨到700元,1200元。在这里她认识了比自己大一岁的群宗,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次珍的梦想是早日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2009年夏季,她和群宗用自己多年的积蓄,盘下位于拉萨拉鲁桥头的一个藏餐馆,自己当起了小老板。
  她们的生活轨迹是家、店、菜市场,三点一线,家即店,店即家。每天待在店里的时间超过14小时,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间
  但心情非常快乐,笑容每天挂在脸上。
  到今年初,次珍已经在拉萨生活了整整5年。过藏历年,有时候她回农村的家,有时候她妈妈到拉萨来看她。每当说起家,说起自己的小店子,次珍和群宗的脸上就会泛出一种略带羞涩而又那么自信和充实的光芒,神情熠熠生辉,这应该是拉萨生活带给她们的最动人的变化。
  
  拉萨的飞鸟
  索 穷
  
  仓决卓玛正准备外出,她要到墨竹工卡县选择藏雪鸡研究观测点。看到记者来了,热情的仓决卓玛把我们请进她家。噢,在拉萨,我们还没有见过装饰如此独特的藏式居室——仓决卓玛家的小客厅天花板下的墙裙上画满了黑颈鹤,藏雪鸡等野生动物。环顾自己的心爱之物,仓决卓玛颇为自得,也使她在众多人群中自己就“跳了出来”。
  仓决卓玛是西藏自治区科技厅高原生物研究所藏族女学者,西藏黑颈鹤研究专家。“我是1982年从西藏农牧学院毕业以后,留校当教师,1988年调到西藏高原生物研究所,开始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20年的时间里我承担完成了许多自治区重点科研项目。我与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学会,世界自然基金会、国际鹤类基金会合作研究西藏的野生动物。从1988年开始,我与国际鹤类基金会合作,搞西藏黑颈鹤越冬生态学研究。刚开始,我们的倪所长说女孩子搞动物研究很辛苦,你还是作植物研究吧,但我只待了一个月。我在大学里的专业是畜牧兽医,跟动物更接近一点,而且我母亲是牧民,我对动物并不陌生,所以我自己要求搞动物研究的。
  “我们研究团队做的主要工作是珍稀濒危野生动物的生态学研究和保护生物学研究的工作。西藏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野生动植物资源比较丰富,我们选择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国家级保护濒危物种,譬如像黑颈鹤、藏雪鸡、藏马鸡等,这些也是西藏的特有物种。国家已经在墨竹工卡,林周在内的雅鲁藏布江河谷地带建立了黑颈鹤自然保护区,人和动物处得相当好,是一处人和鸟和谐生活的天堂,人、家畜野生鸟类都在一起生活,现在拉鲁湿地里面就能看到越冬的黑颈鹤以及各种水禽,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随着全球气候的变化,青藏高原成为全球敏感地区之一。我们想一些野生动物的分布区域
  繁殖、种群变化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我们想通过做鸟类的栖息生活的研究工作,
  (对此)进行进一步的观察。我们争取和国内外专家合作,通过鸟类生活规律的研究来证明鸟类迁徒是否有所变化。但变化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不是说一两次观测就能得出结果,鸟类本身适应环境也有个过程,它们会多方选择,谨慎地作出自己的决定。
  拉萨比较常见的鸟类有60多种,代表性的鸟类是胡兀鹫、黑颈鹤、藏雪鸡、藏马鸡,藏雀等。和以前相比,现在的拉萨春暖花香、一片绿色的景物。这里面,湿地保护和湿地恢复工作是功不可没的,这样,鸟类肯定就多了,也就说明生态保护工作是在朝着一个好的方面发展。因为乌跟人一样,它也愿意往好的地方,在一个好一点的环境里生活。
  “黑颈鹤的栖息规律是冬季集群,夏季分散生活。它们在雅鲁藏布江沿岸越冬,繁殖的时候去藏北高原。为什么在雅江流域越冬,因为气候比较温暖,食物比较丰富,那为什么到藏北繁殖,因为那里的环境比较开阔清静,它们的生活不受一点干扰,自由自在的生活。人也一样,如果能选择的话,晚上分娩肯定比白天要容易一些,道理是一样的。所以,黑颈鹤等作为西藏的明星物种,是开发西藏的冬季观鸟旅游业的一个很好的资源,建立鸟类保护区的意义也就在这里。”
  仓决卓玛说:“在野外清新的空气里,在美丽的自然环境中,见到一只自己未曾谋面的新的鸟类那种心情别人是体会不到的。
  “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作为黑颈鹤研究的研究人员,我只能跟着黑颈鹤的越冬生活期去野外工作,错过了自己的职称考试。在科技厅党组和所领导以及同事们的关心帮助下,我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房子,我从内心里非常感谢他们。所以,我还是非常快乐的。呵呵!”
  仓决卓玛的爱人是在西藏外运工作。仓决卓玛在紧张准备去挪威留学时,他们的孩子流产他们后来认领了姐姐的一个小孩,现在和离异而且身体比较差的姐姐生活在一起。仓决卓玛乐呵呵地说:“老公是家里的‘主妇’,他很体谅我。”
  
  川味
  索 穷
  
  “拉萨人还是喜欢吃川味,”47岁的李锡琴李师傅说。李师傅的爱人老陆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哼哼唧唧说是接了个装修活,着凉感冒了,
  这是布达拉宫背后宗角新村的一条无名小巷
  李师傅的小饭馆就在这条小巷里头快10年了,也没有想到给小店起个名字
  李师傅爱笑
  爱笑的李师傅很有人缘有两个藏族退休工人每天到旁边的茶楼打麻将,下午六点准时到李师傅的小店里吃饭,每次都是人没有进来,声音先进来了:“大肉水饺一大一小!”时间长了,李师傅就叫他们“一大一小”。 一位上世纪50年代进藏的河南老兵每天看别人打麻将,回家时雷打不动到李师傅的小店转一圈。住在附近出租房的陕西的哥成群结队的要李师傅做一顿串味的陕西面,如果是小区里的藏族食客来了,李师傅总要高声问一句:“辣椒多不多?”
  没生意的时候,李师傅就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纳鞋底,绣花,有一句没句的跟邻居聊家长里短你别说,大街上有什么动静,小巷里也少不了有个响动。一家河南人开的开水房,扣一瓶八磅暖瓶的开水收4毛钱,生意非常好,这几天突然打出降价”广告——“供应开水1角”,老顾客们不免一阵诧异,一打听,原来,附近的另家开水房连续两天打水不要钱了,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但李师傅不想占这个便宜,打完水丢下钱就走。
  李师傅喜欢拉萨,不冷不热的天气、宁静安逸的小巷、熟人熟客的笑脸。房东很和气,店面租金从100元缓慢地涨到250元,日子过得平平安安,
  今年春节,李师傅回了趟泸定老家,说是过年给亲戚朋友送礼花了30,000块钱。三月中旬,李师傅早早回到拉萨,又开起她的无名小店。
   迁移
  索 穷
  
  “我叫索娜央吉,今年74岁了,我老家是工布(林芝地区)那边的,10岁的时候到拉萨。刚到拉萨的时候,在我眼里,拉萨很繁华,拉萨也很凄凉,我看到琉璃桥下到处是污水和大便,脏得不行。乞丐和流浪汉晚上睡在桥底下,我看到过有冻死饿死的人挺在那里,好心的人在尸体上挂上一条哈达,等着’热加巴’把尸体送到天葬台去。那时候,我们从雪城出发,绕过江思厦,过琉璃桥,到拉萨,到热木其(小昭寺)买酥油,差不多要用上一天时间。不要说汽车,自行车都很少,后来,雪城有个商人,第一个买了自行车,到最后,我记得雪城也只有三辆自行车。
  “我在布达拉宫下的雪德基厦住了20年,是雪监狱旁边的一个院子,有三四户人家住在一起。房子不大,可能有30平方米,4口人挤在一起,打水到外面,上厕所到外面,电也没有,电话也没有。
  “刚开始搞雪城改造工程的时候,很多人不愿意啊,祖祖辈辈住在这里舍不得离开。再说,未来的新家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喊得厉害。居委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分别召集年轻人、老年人、家庭妇女不知开了多少次会,磨破嘴皮,才说动了第一批搬迁户。一看房子盖得不错住房条件比起在雪城的老房子可以说是‘马和驴’的差别水、电、路都通了,厕所就在家里,而且很多人家是独门独院,哪想得到?就有更多的人愿意搬了。
  “我搬到雪新村是]996年,当时这个地方有很多荒地,靠近拉鲁那边有零零星星的青稞地,其他地方都是空的。雪居委会在这里盖了房子以后,就陆续有退休的,做生意的在这里盖房子。
  “我老伴去世很早,留下一个女儿,在雪幼儿园工作,教数学,女婿在雪小学当老师,教藏文,他们有个女儿在拉萨中学读高中。女儿一个月有700块的收八,女婿的工资也还可以。我呢,托居委会的福,虽然不是‘国家的人’,每个月也有700元左右的收入,其中大约500元是雪幼儿园支付的
  为什么呢?我最早是雪居委会缝纫合作社的裁缝,后来领导安排我在居委会做妇女工作,工资是15元(这个钱还是合作社付,居委会穷得很呀)。做妇女工作以后,我们就发现,那时候还是存在男女不平等的问题,主要就是妇女生下小孩以后就被拴在家里,这样一来,一方面家庭人口增加了但收入减少了,第二,妇女没有经济地位,在家里受到歧视。没有办法,有的父母把孩子带到铁木合作社这些非常危险的工作场所,导致小孩发生意外。还有部分妇女撇下孩子到外面打工,孩子没人管,小孩跑到街上被汽车碾死了。一看这样,领导就鼓动我搞起幼儿园,让我动员妇女们让孩子入托。
  那时候,拉萨河边的甲玛林卡属于雪居委会管辖,我们每年到那里植树,很有成效。领导就协调各个合作社出人出力,砍点木料,帮我们把幼儿园盖起来。每个孩子每月象征性的收5毛钱的入托费,阿姨们的工资还是由合作社支付,基本的设施也是合作社帮助解决的,这样坚持了很长时间。经过我们那么漫长努力
  现在的雪幼儿园在拉萨相当有名,光接送孩子的专车就有3辆,很多附近单位的干部、公职人员都把孩子送到我们这里,住得最远的孩子在哲蚌寺下的当巴村。当年城关区建了25家幼儿园,后来只剩下3家,我们是发展最好的。所以,幼儿园把我养到现在,我对幼儿园很有感情。
  “我呢,腿脚好的时候,早上绕布达拉宫转经,中午给他们做做饭,晚上在家里看电视。
  “居委会分给我的住房,面积90多平米,原来的大门是朝南开的,虽然临街,但是没有铺面房,我看到有些邻居把房子改造了,开了铺面房,出租给做生意的人,我看这样挺好,我也把房子改造了,现在有四间铺面房,都租出去了,”
  在布达拉宫下生活了几十年,索娜央吉对雄伟的布达拉宫充满崇敬之情。她说,家搬过来以后,首先是布达拉宫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其次,我们搬迁户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她这几年都没有再进过雪城大门,只是远远的看着它,就是不想打扰布达拉宫的宁静。
   拉萨城的礼仪
  索 穷
  
  在拉萨生活大半辈子的多贡桑达多吉是西藏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是拉萨知名的礼仪专家。
  位学者说过,城市是文明的起源地。随着文明的发展,当生活质量上到一定的层次,人类的礼仪行为才真正丰富起来。相比而言,我觉得东方人的礼仪文化可能远比西方人复杂的多。汉地是由于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西藏是由于宗教文化的兴起,形成了很多礼仪行为。我个人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礼仪行为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种是发自内心的礼仪行为(比如你打心眼里尊敬一个人,你对他的礼仪行为一定是自发的),一种是不管你是不是发自内心,由于社会交往的需要而自发调动,以及社会道德的要求和处于对自身社会形象和修养的约束而形成的礼仪行为,还有一个就是对文明行为的学习或模仿而形成的礼仪行为。
  在卫藏地区,江孜、日喀则等,尤其是拉萨作为西藏文化中心,礼仪文化是特别丰富的。男人、女人,相识的。不相识的,地位平等的、地位悬殊的,在社交场合、在荒郊野外,见面的时候,礼节规矩是很多的
  在语言上,行为上都有很多讲究。比如我记得过去的人在公众场所聚会,每个人都会尘土四飞、争先恐后的抢座位,它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但注意啊
  他们不是抢最好的座椅,最舒服的地方,而是抢最差的位置,最远的角落,表示我对别人的尊重,表示我懂得礼貌,再比如,要求说话含笑,说出的话要谦和,动听,有意义,对方才容易接受。你到一个地方办事不管事能不能办成,你说话非常礼貌,你的行为非常得体,别人至少是乐于接待你。否则,你就有天大的理由,如果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对方也可能心生不悦。特别是现在,随着人们生活的富足,更多的人过上了文明、平等的生活,这样一来,他对自己就有一种社会定位,就会有一种约束,别人尊敬我,我也必须尊重别人。拉萨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很多人从农村牧区来到拉萨生活,他们的文明用语量就会大大增加,为什么,我觉得这就是他们对城市文明的一种认同。‘我也是拉萨人,我也要说拉萨话。’
  “拉萨城市人的文明行为总的来说在进步中,你可以看到年轻人说敬语,公交车上给老年人让座位,我相信还会越来越好。当然这中间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在如何使用敬语等方面还比较突出,我把它归纳为三点,一个叫‘跛脚敬语’,一个叫‘动词重叠敬语’,一个叫‘主次颠倒敬语’。跛脚敬语‘就是只会使用一半的敬语,还有一半的的话使用俗语,显得不伦不类:‘动词重叠敬语’,就是把两个相同意义的动词敬语连在一起使用,不合语法规律,‘主次颠倒敬语’就是给别人说敬语的同时也给自己用了敬语,譬如‘我已经用膳了’之类。这说明家庭和学校的礼仪教育是有缺陷的。我在电视剧的翻译上也发现了一些问题,藏语的‘廓贝’,这个在藏文古代司法公文中特指待判决的人犯,类似汉语的‘这厮’,是极其低贱的称呼,绝对不能乱用,但现在把这个词用在各种身份的人身上,就不合适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不能置之不理,礼仪生活应该从细节抓起,从小处做起,持之以恒,严于律己。因为城市的特点就是发展力度很大,同时,破坏力度也很大,它能很快的影响更多的人的生活,它的重要性也就在这里。
  “这里还有一点,题外话啊,但我想说一下。90年代的时候我在法国待过一段时间,听说巴黎的老城是拿破仑的一个女儿设计的,不允许盖六层以上的楼房,所以它的视觉通道保护得特别好,视野特別开阔。拉萨以前也是这样,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布达拉宫。但现在高楼大厦有点多了,视线效果受到一定的影响。礼仪生活无处不在,我希望我们的政府能把城市规划搞得更好,你把一个城市搞得很漂亮很舒服很适合人居,对市民来说,对新到这里的人来说,也表明城市管理者有很好的礼仪素养。”
  桑达多吉老人住在拉萨市东郊小区,家里采光充足,气氛和谐。
  桑达老人的家庭结构非常简单,他和老伴,女儿和女婿,一岁的孙子,还有两个小保姆。女儿是二中的老师,老伴没有工作。“我老伴今年64岁,身体还可以,”桑达多吉老人特别介绍,“我老伴小时候篮球打得好她和队友们被称为拉萨中学的‘女篮五号’,乒乓球也打得好,得过名次。“那时候体育人才很吃香,她们那帮人一度被借调到各大单位参加比赛,他的老伴也被建设厅调去打篮球,但她很老实,比赛结束后又回到原来所在的建筑合作社当会计,“所以没有退休待遇。”虽然老两口的收入和社会地位悬殊,但显然他们家庭和睦、生活幸福,不愧为礼仪生活的典范。
  
  城市历史的观想者
  索 穷
  
  甲日巴洛桑朗杰,一位70岁的历史学者,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曾经是拉萨北郊一座山庙的宗教上师。他的经历堪称传奇,曾经当过旧地方政府的官员,劳改犯、建筑工人、炊事员、政协委员、文史研究工作者,一个土生土长的拉萨人,一个不穿僧服的修行者。
  说起老拉萨的陈谷子烂芝麻事,甲日巴洛桑朗杰先生陷入惯有的淡定、沉思,“拉萨以前在其城区的四方,各有一座日松贡布(三佑怙主)殿,基本框定了拉萨老城区的大小和建筑范围。日松贡布殿中供奉文殊、观音和金刚手菩萨,分别代表着智慧、慈悲和力量,所以,拉萨居民家中有人去世,必到四方日松贡布殿祭奠亡灵,成为惯例。那时候,拉萨城内,汉族的神殿、关公庙很多
  也有很多人朝拜。
  “当时的管理城市模式用几句话可以概括为:‘有条不紊,分工复杂。’主要的城市管理机构是浪子厦和雪巴列孔,浪子厦的管辖范围是今天的林廓东路林廓北路、林廓南路和琉璃桥铁环以北,这么一个范围,但小昭寺(热木其)一带还不属于拉萨的范畴,民间有一句谚语说是‘拉萨城大又大,外加一个热木其’。相比而言,雪巴勒空的管辖范围就大了,可以说林廓路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是雪巴勒空的天下,比今天城关区管辖的范围还要大,当然,布达拉宫雪城的管理始终是它的主要职责。八廓街一带的拉萨老城区本来是由朗孜厦勒空管理的,但也有例外,就是每当开拉萨传召大法会的那二十多天里,朗孜厦必须把拉萨老城区的管理权交给哲蚌寺负责维持秩序的措勤谐傲(纠察僧,俗称铁棒喇嘛)来接手,在这二十多天里,禁止在八廓街骑马、销售烟酒、玩牌掷色。男人不准佩戴刀剑女人不戴头饰不准梳两根辫子。在各院落里
  从事饲养牛马、养花、晒牛马粪,掏粪、扫雪等活动,都要到措勤谐傲的办公处上缴少许银钱,取得盖有措勤谐傲印章的许可证。但是,当时的制度设计里可能考虑到了平衡和协调的需要,所以,措勤谐傲管理市政的地盘同样有限,东边一出林廓路,南边一出琉璃桥,措勤谐傲也望尘莫及。所以一些犯事的人逃出这个范围他就敢用脏话大骂铁棒喇嘛‘措勤谐傲吃大便吧!’”
  “那时候的拉萨很小。现在的噶玛公桑已经被城市建筑包围了,但当时感觉噶玛公桑在很远的地方。传说拉萨林廓路以内地方的守护神是噶玛厦,所以有个说法,拉萨人不但要拜白拉姆,还要拜噶玛厦。也有一些文字把他叫做’冲堆曲迥‘——上部市场的护法神
  由朗孜厦勒空供养。‘冲堆’可能是指翁堆形卡市场。
  “平日里,噶玛厦护法神由拉萨的一个特殊的乞丐帮会‘热加巴’供养,拉萨城内送无人认领的尸体的任务也是由他们承担的。拉萨过去有专门的‘日加赞康’,有个组织叫‘热卡措松’,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相当于后来的劳改营,把一些屡教不改的人交给他们管束起来,他们以护法的神力对组织内部进行威慑,所以,就算以前是小偷进了‘日加巴’就再也不敢干坏事了,因为有人管着。
  “研究城市历史是一件严肃的事情马虎不得。”先生如是说,他70岁了,每天还在坐公交车上班。
   “我曾经一个住的家都没有”
  晓 涛
  
  大次老师全名次丹多吉,是觉木隆藏戏团仅存的传人。
  大次出生在转经道上。因为他的父母就是觉木隆的成员,所以他8岁开始学唱藏戏,至今已有60多年了。作为一个在藏区巡回演出的藏戏班子剧团每年雪顿节期间回拉萨演出,这属于政府的命令,是没有报酬的。来到拉萨,“我一个住的家都没有”。剧团上下都要租房子住。
  “在雪顿节期间来拉萨演出的藏戏团中,绝大多数演完都回家种地去,成员本来都是农民。但是觉木隆不同,它是唯一个常年巡回演出的藏戏团,以演出为业,天天练习,所以觉木隆藏戏团的戏是最好的。
  记得那时藏戏团里三十几个人,要解决肚子问题,就要演上整整一天才行。演戏的收入就是糌粑、酥油,大家分着吃。能剩下一点也要留起来,等雪顿节期间吃。”
  大次老师记得他们最远去过印度,是光着脚走去走回的。从江孜那边出境,回来时经日喀则回。“我们也学了些印度舞。过林卡时,就点起汽灯跳印度舞。”
  
  张萍:“过分追求一个地方的独特性是一种臆想”
  李 多
  
  画家张萍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土家族血统,她于1977年出生于湖南,后随父母到广西定居。
  1999年左右,在北京过着艺术青年生活的张萍与男友讨论下一步“去哪里”,当时备选的两个地方是敦煌与西藏。她清楚地记得,在北京路过双榆树街区一个跆拳道馆门口时,她确定了前往拉萨,她说,这是“一个情绪化的决定”。之前,她已经联系好了一件到敦煌修补壁画的工作。
  “我受诗歌的影响比较重,在年轻时也受到陈丹青西藏组画的影响”,她坦承,在20岁左右这个年龄
  自己“被很多诗化的、意象化的东西影响”。当时到了拉萨,她却觉得自己是个“迟到的人”,她形容看到现实后“有一种被一拳打了的感觉”。之前在她的想象中,她以为拉萨完全就会是“太阳、自炽、晃亮的感觉”。但是
  当时的拉萨正在加快现代城市化建设的步伐,物价上升。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她租住在药王山上的小院,她很女孩子气地说:“那里有吃草的老鼠吃花的小蜥蜴,玛尼石刻,信息很强。”——药王山使她在想象与现实之间得到了一个缓冲空间。
  最开始,是和画家“同类”在一起,但是她不怎么太说话,希望自己怀有一种对生活不确定的、漂浮状态的观察,这样持续了六七年。在这六七年中,她并没有想到主动去认识拉萨这座城市——对于那时候年轻的她来说,在她的意识中,拉萨只是一个沉默静止的存在,因为她也“害怕成为一个地域性的艺术家”,于是“很警惕拉萨对于自己发生什么”,也曾经“不满于旅游状态”。但是,拉萨作为她生活于其中的一座城市包容了她十年的青春时光。
  “我本来是一个现实感很差的人。在拉萨的十年生活使我得到一个性格重塑的过程。变得比较冷静、没有以前那样情绪化了。”张萍说。在许多人来到拉萨印证幻想时,她已经在这里的多年生活中蜕变。张萍认为自己的心态经历了这样几个时期:
  2007年她回到老家生了一个儿子,这种转变,使她再回到拉萨时,对所谓“漂浮状态”产生了警醒。同时,她也希望自己不再单一的从事绘画而是介入评论等多样的表达领域。
  对于拉萨的变化,张萍认为,一个中心城市的逐渐现代功能化是不能回避的趋势,这是她可以接受的。“人们到西藏来,寻找更多的生态素材”,她说,“有的朋友说来了一年比一年失望,当时我们可以承认这种失望,没必要强化它”——她的下一句话令人注意:“过分追求一个地方的独特性其实是一种臆想状态。”
  张萍并不认为,作为一个画家+她必须要在自己的画作中出现西藏文化的符号,她说:“我的心态成长是在拉萨自我清理完成的,但是我一直避免西藏符号,一直坚持自己的真实。在视觉形式上,我依然还是受到了西藏壁画和唐卡的影响,但是我不喜欢表面硬性的影响。作为一个画家,你扮演的是一个女性身份还是一个男性身份;使用某个符号,好像就是说我嫁了这个人一样,这是我不接受的。”张萍认为,“女性是被动的,像一只静静结网的蜘蛛,所以警惕自己对于西藏或者拉萨,也处在一种被动接受中,不想在艺术上也成为一只静静结网的蜘蛛。”
  很长时间她主动避免关于西藏的一些表达,“不是回避说点什么,而是不满许多已有的说法”,她说。
  张萍没有离开拉萨回到内地生活的打算,原因只是她不想打破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生活环境。
  “很多人有一种幻觉:拉萨是一个很封闭的地方。其实拉萨的生活状态是非常国际化和开放的”,张萍说,她觉得自己在拉萨的生活中从未感到过“孤独”的焦虑。今天,在把注意力从自己的个人生活中转移出来后,她想把西藏放在东亚、南亚文化的整体背景中去加以观察。
  张萍这样的在拉萨生活的青年画家,另一个名号是“藏漂”。人们把“藏漂”也作为拉萨景观的一部分。尽管张萍已经在这里安家育子多年,但仍然会有被作为“藏漂”来观看的时候。对此,她说:“我从来不反对‘猎奇’,因为人对人的理解需要过程,而猎奇同样可以是理解的开始。无法接受猎奇,也可以理解为不够自信。我还有一个外延
  我的作品,这足够说明我并不完全是‘藏漂’的那一部分,这样逐渐会有一个成熟轻松的状态。”
  张萍现在所居住的位于嘎玛工桑的院子即将拆除,一个月以后就要搬离这里。她在这里已经住了5年了,她说自己很不喜欢搬家。
  当我们希望她对这个城市的变化说点什么时,她很爽快地说,希望“拉萨变得像纽约”,这种变化包括各个方面:物质、功能、文化和信息。她“并不担心拉萨变得不是它自己”。她说:“拉萨从来就是功能化和开放的。一个文化不流动距离死亡也不远了。变得同其他城市一样、或者不一样都是很好的事情,拉萨的变化已经促使人们思考这已经是很好的。拉萨不应该是那种让人停止思考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在拉萨寻找某种诗意化的东西,这是一种商人心理,是懒惰的,希望自己的代价小一点,真的需要的话你可以不在拉萨寻找,你可以走得更远。”
  张萍的儿子蒋小睿也在拉萨就读小学。至今,张萍仍然记得自己小时候家乡的油菜花、映山红的气息。但是,她不知道儿子会怎样感知拉萨,像自己想起家乡一样。
  
  布琼与央金
  李 多
  
  2006年,当时22岁的布琼决定到拉萨工作和生活,在罗布林卡门口第一次见到央金。
  布琼出生在甘肃天柱,是一位甘肃藏族。在成都西南财经大学上了4年大学后,布琼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会。由于初中在江苏常州,高中在北京就读,布琼更喜欢城市生活。不过,他更希望自己是在一个小规模的城市中生活,不乏信息和生活设施的现代环境,但节奏又比较慢。现在,他觉得拉萨这座城市同他的预期非常符合,他评价为“规模适中”,而且在其他城市没有感到过的那种想在那里生活下去的需要,在拉萨很清晰。布琼用了两年,就在拉萨建立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圈,其中有不少是他的中学同学。
  接下来,布琼想在拉萨买房子。他并不希望拉萨成为一座内地那样的大规模城市,他希望拉萨的城市功能可以更加完善,但是能够始终保持一种适于休闲的适中感。
  还在2004年大二时,布琼就表现出对西藏传统文化的浓厚兴趣,自己在网上建立了一个论坛,并自任版主,同网友谈论各种关于西藏文化的话题,也就是在这个论坛上,他认识了未来的女朋友央金。
  2006年,布琼与央金在罗布林卡门口相约见面,之前他们已经在网络上就自己对西藏和生活的看法做了许多交流,他们的见面没有什么特别的相认标志和细节,他们说,几乎都是立刻就认出了对方。
  同样是2006届大学生、以及同样是甘肃藏族的央金,父母一直在拉萨做生意。大学毕业后央金就来到拉萨工作,并考上了公务员,决定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之前央金一直怀有对拉萨的情结。
  在从小长大的过程中,父母亲人一直传递给她的观念是:拉萨是“圣地”,她就想象过,如果长大后在拉萨生活,自己会很满足。不仅是央金——她告诉我们——在甘肃老家,她的藏族同学们都有这样一个想法:在“圣地”生活,并为央金实现了这个想法而感到欣喜。在央金眼中,即使拉萨是一个越来越像内地大城市那样的地方,只要布达拉宫还在,大昭寺还在,拉萨就依然还是“圣地”——这是央金对这座变化中的古城单纯而深挚的情感。
  
  罗布斯达:“勉萨”传人
  李 多
  
  见到罗布斯达时,他刚从上海参与完世博会“西藏馆”的事宜返回拉萨。
  罗布斯达的勉萨派唐卡艺术研习所迄今有18个学员,大多来自拉萨周边7个县,也有一部分青海藏族。他希望,以后可以做一所规模大一些的传统艺术学校。在拉萨,目前各个派别的唐卡画师们虽然彼此常有接触,大都有朋友关系,但是却没有专门的交流活动,罗布斯达希望可以逐步建立专门的画廊,他认为唐卡等传统美术仍然只是以作坊为载体,这已经逐渐成为局限。
  罗布斯达1967年出生在日喀则,他的爷爷嘎钦阿顿是著名的唐卡画师,因此自少年起便秉承家学。1995年时进入西藏大学艺术系进修,然后在自己的工艺成熟后,于2002年创办了现在位于药王山下的唐卡研习所,并于2008年成为勉萨派唐卡的传承人。目前,由于不断能接到订单,罗布斯达的唐卡研习所有了维持下去的经济支撑。身为长子、长兄的他,意识到上一代画师即将逝去,而自己这一代人将要承担传承的责任——并且,罗布斯达这一代中年人,也许是与古典藏族绘画艺术传统相对接近的最后一代画师。
  罗布斯达的学生中,在他看来,在“理解传统”方面,他的侄子与弟弟是领会得比较好的,当我们问他是否有家庭偏心,他无奈地说,只是因为是家人,可以严格要求并且就近约束。罗布斯达认为,一个好的唐卡画师的基础条件,首先是必须懂得藏文,能阅读《度量经》,并具备藏传佛教知识体系的修养,而这些要求,年轻人们恐怕很少有人能够达到。
  近期罗布斯达正在忙碌的一件事情,是每天进入布达拉宫,修补红宫坛城殿的一处掉落的壁画。这处壁画的内容是五世达赖的传记,之前没有任何图像记录保存。他只有反复查阅关于五世达赖的资料,并完全是凭自己的理解填空般,绘制了一份草图,交给如同审查团般的专家,后者看后说:同原作完全吻合。
  在这个过程中罗布斯达感到颇有意味的一个问题,是不同的临摹观,因为这涉及到不同的历史观。而这种争议,使人们对许多古老的壁画进行临摹备份的工作一直延迟。比如,罗布斯达修补的这处壁画,历史学家们认为是18世纪的,而今天的临摹方式不能与之相符,于是临摹就等于是误解,也丧失了原作绘制工艺的物理方面的信息,所以临摹工作必须慎重。争论之后,人们允许罗布斯达做局部临摹,结果是历史学家们接受了罗布斯达的临摹方法。但接下来便是整个坛城殿的繁重的临摹备份工作,就只有罗布斯达一个人单独完成,在辛劳的一年后,这项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对此罗布斯达并没有成就感,而是忧虑,因为具有他这样的年龄经验和能力的西藏传统美术工作者毕竟为数不多,而年轻人们还很难担当责任。
  勉唐派唐卡画风诞生于公元15世纪,到17世纪时,绘画大师曲英加措改革勉唐派画风,在原勉唐画法的基础上让唐卡色彩更清明,并更多地运用描金线法。人们将曲英加措的新画法称为新勉唐派,也即勉萨派。在布达拉宫白宫中的几座大殿中,诞生于17世纪的壁画大多出自曲英加措之手。17世纪,曲英加措是西藏最著名的唐卡画师,曾做过四世班禅的专职画师,五世达赖重建布达拉宫时专程从日喀则请他前往拉萨,绘制了布达拉宫白宫的壁画。
  勉萨派传至罗布斯达这一代,已经历了十几代的传承。
  
  父子活佛
  李 多
  
  1982年出生的丹增多吉,与止贡梯寺渊源极深,他是由止贡梯寺最重要的法王之一琼苍法王所认定的第六世帕鲁仁波切。
  在我们拜访他的前一天,他才从他的寺庙羊日冈寺回到拉萨家中
  装扮也从一位僧人改变为一个现代时尚的城市青年。谈到羊日冈寺,他显得忧虑,这座寺庙需要在破败的基础上重建,而所需的费用因为各种原因仍迟迟未获解决。丹多的英语很流利,于是他把有关寺庙的历史文化内容由藏文翻译成英文,并且定期为寺庙的僧人上课教授汉语课。电脑和文化课。
  “我老爸”,丹多喜欢在别人面前这样提及自己的父亲。丹增多吉的父亲次仁平措,出生干拉萨西郊的堆龙德庆县,8岁时,经嘎玛噶举派大宝法王认定为第二世阿贡活佛。阿贡活佛是止贡梯寺历史上一位著名的大成就者,关于这位地位崇高
  行踪莫测、形象如同济公般桀骜不驯的大德高僧,有许多被人们赋予了神话色彩的传说。
  次仁平措的“阿贡法王”身份与生活一度因“文革”而中止,在那个年代,同其他12位活佛一起参加劳动改造,当过建筑工人
  后来娶了有一半汉族血统的多嘎,并生育了3个孩子——丹多的姐姐在学习建筑,妹妹在拉萨工作。丹多曾与姐姐合作由他设计阿齐寺护法神殿的外观,内部结构则由姐姐帮助完成。他们的妈妈多嘎深爱自己的家庭,为之感到幸福和自豪,在同我们讲述这个家庭的过去时仍然会动情落泪。
  
  藏二代:卢氏四兄弟
  李 多
  
  卢宗德是卢氏四兄弟的小弟,也是四兄弟中惟一不在体制内工作的,作为画家,他是著名的“更敦群培艺术空间”成员之一。
  由卢宗德引荐,我们得以见到卢家几位面容沧桑的兄长——大哥生于成都,是资深的青藏高原地质工作者,二哥因为多年在自来水公司任职而熟悉拉萨的水资源,并自豪地告诉我们,拉萨的地下水矿物质含量是极为丰富的,三哥在古城八廓街担任了20年的警察工作。
  卢家父母来自今属重庆直辖市的遂宁,在上世纪50年代随解放军进入拉萨,是军队下属单位的工人。
  卢氏四兄弟每周都会在大哥的住处进行一次只有男人参加的聚会,这一传统已经保持多年。席问话题,既包括拉萨社会的将来、对西藏生活的理解,也涉及对计划经济时代的记忆——在那个时期,只有一架苏联生产的飞机来往于成都与拉萨之间,当时拉萨没有蔬菜的种植,于是最流行的,是从老家带回大量的蔬菜,这也是当时最好的礼品。卢大哥记得,那时,人们回到拉萨时全身都是鼓鼓囊囊的,因为袖子里、衣服里都塞满了蔬菜。
  卢氏四兄弟的聚会话题,还包括他们作为“藏二代”的身份意识,“我们就是拉萨人、西藏人。”——他们毫不犹豫地说。但同时,他们也清晰地表达着自己作为汉族人的身份认同。
  
  诺桑:跳踢踏舞的老人
  李 多
  
  诺桑已经在木如宁巴院子里居住了40年。40年中,这个院子没有太大的变化。
  木如宁巴过去从属干乃琼寺。每当乃琼寺的僧人在大昭寺进行法会时期,会先在木如宁巴聚集做准备工作。1959年后,院子里只有很少的居民,其中就有诺桑一家。此后,木如宁巴又归属于粮食局,曾经成为售卖糌粑的门市部。再后来,又曾经作为八廓街居委会所在地,上世纪80年代恢复为寺庙并交给哲蚌寺管理。
  目前,住在木如宁巴内的居民来自各个行业。世俗的生活与寺庙的静修生活融洽相处。不过,诺桑老人还是希望以后条件更好的话,“居民就是居民、寺庙就是寺庙”,他还是希望在空间上能有一个区分。尽管诺桑老人的孩子们劝说老人搬离这个古老的院落,住进已经买好的新型小区,但是诺桑老人仍然眷恋这个院落里的生活气氛。
  诺桑老人家自己酿造的青裸酒在这一带颇为有名,然而真正使他闻名拉萨的,是他的踢踏舞表演艺术。
  诺桑老人是著名的朗玛堆谐传人,这种西藏传统曲艺表演艺术迄今有几百年历史、出现时期晚于藏戏,有120多个表演门类,蹋踏舞即是其中之一。诺桑老人还保留着年轻时代学习踢踏舞的记忆:徒弟们站在木板上,随着节奏练习
  只要错了一个节拍就会被惩罚,单脚悬着站立5分钟。
  从20岁开始到现在已有65岁
  诺桑跳了40多年的踢踏舞。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他的踢踏舞表演在拉萨一直受到欢迎。目前,孩子们担心他的身体他便逐渐减少直至再没有去公共场所演出,只是偶尔在林卡中表演。
  
  “团结族”:钱利军
  李 多
  
  在西藏,“团结族”是人们对父母分别是藏、汉族人的家庭的幽默戏称。
  很少有人知道钱利军的藏族名字“索南加措”,只有他的藏族母亲叫他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只在母子之间使用。他的外公是青海藏族,外婆则是昌都藏族。“团结族”的身份,也使他很早开始敏感于环境,并一直崇尚平等的人与人的相处方式,他认为,自己这个群体对于民族共处起到了很大作用。
  钱利军的父亲是山东人,职业是一名长途货运司机、大半生时间抛掷在青藏线、川藏线、新藏线等西藏的传统公路上。
  钱利军经历过的职业比较复杂,他参与过桥梁,道路的施工建设,并且还曾经办过一份报纸——《拉萨交通安全报》,自己做摄影,记者和发行。在钱利军心中,有一部不被人注意的西藏现代货运史。他的父辈时代常见的砂石土路,也变成了现在的现代公路,其问的路况变化可以与自然环境的变迁相结合,此外,在青藏高原上来往繁忙的车辆也经历了各个时期不同车型的转变,运载的货物也因时代变化而内容不同。
  钱利军对父辈人深怀尊敬之情,认为这一代人是拉萨今天的城市生活的奠基者。每当听闻年轻人不尊重的父辈的言行,他都会异常愤怒,认为年轻人不懂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父辈打下的基础上的。而这种传承关系,在青藏高原尤其清晰。
  在西藏,拉萨运输公司,格尔木运输公司、昌都运输公司的汉藏结合的家庭最为普遍,家中的男性大部分是汉族司机。钱利军觉得
  现在的城市年轻人的人情味已经比较淡了,“人们的交谈经常都是跑题的”,他说,年轻人们不愿留在过去的记忆里。
  每次运送货物去成都,见到街道上恨不得边吃早餐边跑路赶时间上班的人,钱利军就怀念拉萨的悠闲。但是回到拉萨后,他又会觉得拉萨“太悠闲了”,自己还是想趁着比较开放的环境攒钱,为子女营造更好的生活环境。


作者 索 穷 李 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