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人到企业上班，做啥？
一个寻常的工作日，浙江杭州市数据资源局综合协调处副处长黄雪峰没有在工作岗位上，而是坐在由市政府组织的培训班教室里，和来自全市各个部门的 99 名优秀干部一起学习。不久后，他们将分别入驻市内 100 家重点民营企业，为之提供服务。
9 月 20 日，杭州市举行全面实施「新制造业」动员大会，发布「新制造业计划」。其中，市政府抽调机关干部入驻企业作为政府事务代表，引发了不少关注。
为何要派驻干部进民企？
一名派驻企业相关负责人了解到舆论的诸多争议时，还有点意外，「此事并无太多特殊之处」。
浙江是我国民营经济大省，杭州更是被誉为「民营经济之都」，在多年发展中，早已有了为民营企业服务的意识和实际行动。政府委派专人为企业解决问题或进驻企业联系企业的服务机制也早就有过，因此当地企业并不觉得这是件稀罕事。
在公开报道中，嘉兴市秀洲区开展的「红色代办员」是政府为企业服务的制度中较早出现的。2013 年 6 月，该区从优秀后备干部中选派中共党员，依托各级行政审批服务中心，专职为投资者无偿提供服务。当年浙江推行「最多跑一次」改革，秀洲区的这项工作可以说是干部主动为企业服务的起点。
发展至今，「红色代办员」从最初的 90 名，已经扩展到每个社区不少于 2 人，此后四川眉山、陕西延安等地也借鉴学习并在当地广泛推行。但由于项目众多，和企业之间的沟通交流相对有限，有工作人员透露「属于守株待兔型，等着企业主动上门」。
2018 年 11 月，全国民营企业座谈会召开，扶持、服务民营企业，优化营商环境，推动经济发展被提上重要日程。当月，温州市便启动了「万名干部进万企」专项行动，「助企干部」承担政策宣传、全程代办、项目跟进、监管保护等职责，对招商引资企业实行一对一全过程服务。在先行试点中，当地第一批次选取了 850 名干部与 850 家企业结对，为期一年。
这项工作比之「红色代办员」加深了与企业的联系，但其缺陷也较为明显，有助企干部表示，活动「摊子」大、人员多、时间长，加之干部们既要做本职工作，还要肩负企业部分代办工作，两头兼顾，也容易造成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从职能职责上来看，此次政府事务代表和「助企干部」有相似之处，与助企干部为兼职不同，政府事务代表直接入驻企业，全职为企业服务，增进和企业的沟通交流。事实上，据公开报道显示，机关干部入驻企业，山东、河南、广西、四川、贵州等地也有此类做法。
「如今身在其中，才发现对企业知之甚少」，挂职任山东施泰克轨道交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前，王洁是共青团济南市槐荫区委书记，虽然此前也经常与企业打交道，不过在进驻企业后，他才熟知了企业面对相关政策申请以及行政审批时的繁复。为留住人才，王洁帮助乌克兰专家办理工作签证，多次奔走，才终于在工作签证有效期最后一天拿到了新签证。
济南市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表示，干部去企业任职，还有另一层考量——培养锻炼优秀的年轻干部。去年 7 月，济南从市直部门、县区、市管企业及省级以上开发区管委会，选派了 21 名年轻中层干部到驻济南知名企业挂职，为期 1 年。既有中建八局等央企，也有韩都衣舍等新兴电子商务企业，以及力诺瑞特等知名民营企业，入主管理岗位，如总经理助理、高级顾问、副总经理等。
尽管是为了锻炼干部，但干部入驻企业挂职，同样达到了服务企业的目的，企业对派驻干部也颇为欢迎。
此外，政府服务企业还有「进阶版」模式。2018 年，广西还兴起了机关企业双向挂职。钦州市选派中层干部到企业兼岗挂职，民企也选派中层干部或技术骨干到有关单位脱岗挂职。综合来看，全国多地都在推行类似做法，干部派驻期间的工资也都由政府支付。
派驻干部到底有什么用？
从杭州公开的政府事务代表名单来看，不少派驻企业是公众耳熟能详的，比如吉利、万向集团、娃哈哈、海康威视、富通、巨星控股、华立集团等。这些企业大多为制造业，虽也有阿里巴巴、网易等新兴技术企业，但相对较少。
在派驻干部方面，均选取科级以上优秀年轻干部，且专业相对对口，如黄雪峰 2016 年就与阿里巴巴有过相关合作，共建「城市大脑」，此次派驻后，沟通交流更为便捷。
无论是选派干部的专业性还是进驻前培训，都体现出杭州市政府对民营企业的重视度。过去十多年间，杭州借助于互联网经济，在全国数字经济发展增速中风头无俩，但制造业成本上升，发展缓慢，究竟是否要放弃传统制造业转而投资其他？这种「脱实向虚」的焦虑时常在本土企业家的论战中弥漫。
浙江省委常委、杭州市委书记周江勇直言，杭州制造业发展面临总量、增速、投资、产业层次和企业吸附能力「五个明显不足」。杭州一直在寻找制造业的破题之法，想实现数字经济和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两个引擎一起转」。
「新制造业计划」中对政府服务企业提出了更为细化的工作，为了打造良好的制造业发展环境，杭州将在减税降费、平台建设与提升、统筹产业招商与产业转移、完善服务机制等方面进一步克难攻坚。
政府事务代表进企业，是打造良好营商环境的重要一环。据了解，一般大型民企为了协调与政府的关系，都会内设「政府事务部」。而此次政府进一步加大走进企业、服务企业的力度，更需要「懂行」之人。
如杭州市发改委法规处副处长胡鑫进驻万向集团，主打汽车零部件产业的万向集团近年来专注新能源汽车制造项目，在项目申请等方面都要与杭州市发改委打交道，而胡鑫不仅熟知市发改委各项申请流程，为万向服务，也能在制造业企业涉及的法律法规方面，给予企业建议。
但也有人提出质疑，干部入驻企业，到底是服务还是干涉？如果政府的手伸得太长，干涉企业的经营，反而会起到副作用。
杭州官方媒体刊文回应称，政府事务代表到企业不兼职、不兼薪、无偿服务，是在充分尊重企业意愿的基础上进行的，只为企业发展难题攻坚，不涉及企业决策，对企业管理「不干预、只排忧，不打扰、只解难」。几年前，重庆 40 名机关干部挂职民企也曾遇到同样的质疑，重庆便出台了《挂职干部守则》，给了干部一道行为准则，也给干部打了「预防针」。
机关干部进驻企业，直面的难题不少。重庆市民政局规划财务处主任科员潘智慧挂职海丰集团总裁助理后，帮助集团争取政策，企业自身申报三个多月都无法成行的项目批复，而潘智慧只用了半个月。集团董事长对此颇为感慨：「我们自己去申报，报到上级单位估计就得要一个多月。」
由此不少评论指出，为何干部进民企协调与民企自行按程序申报，时间上会差这么多，是否存在有关部门怠政慢政的情况。另一方面，有评论表示，干部派驻倾向阿里巴巴、吉利、娃哈哈等重点民企，也有「开小灶」的嫌疑。而其他未有派驻干部的企业也表示了不满，觉得不公平。
此类做法曾有先例，2014 年，富士康进驻贵阳时，当地政府为了满足这个劳动密集型企业的用工需求，不得不同各个乡镇街道签订「军令状」，动员所有党政人员为其招工。
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马亮也对此提出了担忧，重点企业关乎当地经济发展，理应支持，派驻干部为其服务也无可厚非，但在行政资源有限的前提下，若只顾大企业，无形之中就挤占了其他中小企业应得的份额。尽管杭州官方称此次派驻乃是先行先试，成功之后，普及推广，但究竟效果如何，还需一年后再看。
这样的担忧并非多虑。早在 2007 年，江西鹰潭就开始选派干部进企业服务，每批次为期一年，持续到 2010 年，第二批次选派干部期满，却没了后续。此后几乎每年间各地均有干部进驻企业服务的新闻，却少有地区形成了长效机制，而杭州的政府事务代表又能持续多久，只有交给时间去验证了。
作者 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