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企反腐：个人理想与现实环境如何博弈？
木质色、淡绿色的「小清新」外墙颜色和萌萌的松鼠卡通形象，让位于芜湖市久盛路 8 号的三只松鼠极具辨识度。在由中国管理现代化研究会廉政建设与治理研究专业委员会、清华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共同主办的首届「中国廉洁创新奖」评选活动中，19 家单位获奖，两家民企位列其中，三只松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所有获奖单位中最年轻的一家。
「80 后」的魏本强是三只松鼠董事、产品供应链中心负责人，刚从会议室走出来来不及喝一口水便坐在了记者面前，下午他要参加公司一年一度的廉洁周年纪念日活动。与单位所有员工一样，他也有「鼠名」——「鼠小仁」。
「每年的 5 月 20 日，对『松鼠』来说都是特殊的日子。」魏本强的办公室不大，摆放着公司的展示产品，略显拥挤。「很多年轻人知道 520 的谐音是『我爱你』，但『松鼠老爹』发明了另一个谐音『我爱廉』。」
一把手意志：创立「简单、透明、信任」的企业
魏本强口中的「松鼠老爹」就是 CEO 章燎原。2012 年，章燎原辞去职业经理人职务，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创立一个「简单、透明、信任」的互联网企业。
当时，章燎原罗列了几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建设廉洁体系。在这样的体系下，没有人情、请吃等潜规则。由于员工少，大家挤在民房中办公，如同家人一样，章燎原以「松鼠老爹」的身份规定了《11 条松鼠家规》，提出了对员工收受贿赂、贪污腐败的判定。同时，还规定了公司员工下级不允许请上级吃饭、婚丧嫁娶的最高随礼金额等内容，建立公平、透明的同事关系。
「我自己非常讨厌请吃、塞红包之类的行业潜规则，不想把太多时间花在处理人情上面，跟『松鼠老爹』气味相投。」魏本强说，「廉洁说白了就是要重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很难。」
怎么突破困境？对此，章燎原回应是「坚持」，时代变了，廉洁才是未来最大的「红利」。
当时，魏本强是公司唯一的采购员，与合作商对接难免遇到请吃、送礼之类的「习惯」。一次，合作客户说请他吃饭，说自己赶了几百公里路，已经在他家楼下。魏本强只好把他请到家里，推心置腹地谈公司规定，才说服客户把礼品带走。
「以前觉得他们的做法有点矫枉过正，人情往来正常嘛。后来大家合作简单、真实、透明，效率也高了，反而觉得以前的做法多此一举。」浙江一家食品企业与三只松鼠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该企业董事长向廉政了望·官察室记者介绍，「大家专注产品研发和质量控制，而不是把大把时间花在吃吃喝喝和研究人际关系上。后来我们公司也建立了类似的廉洁制度。」
2014 年，随着员工的增加，家族式的管理和家规式的廉洁制度，已经无法适应现状。三只松鼠开始将廉洁文化融入到供应商管理体系中，统一内部与外部的认知差异，向合作伙伴「营销」廉洁理念。
全链条监管：预防、监察、调查三道防线
「一到三只松鼠，还没办正事，就被关进『小黑屋』了。」一名外地的合伙人来三只松鼠洽谈时，遭遇「下马威」。先是到廉洁培训室参加培训，了解松鼠廉洁的制度要求、警示案例、举报渠道等内容。培训结束后，需参加统一考试，取得满分后方可进行洽谈。
产品供应链部门廉洁风险点最高，杨雨婷入职不久后参加一次洽谈，还没见到对方，手机里就收到对方发的 1000 元转账，附上的文字是「提前祝圣诞快乐」（当时是 11 月）。杨雨婷将钱退回给对方后，向对方所在单位发送了「廉洁 5P 令」给予警告。所谓「廉洁 5P 令」，是从饮食、住宿、娱乐、礼品、关联交易五个方面的细节入手，建立起合作伙伴日常培训机制和对接规范。洽谈之前，向对方宣读后，合作伙伴需书写：「我已阅读并清楚以上条款，并承诺不向松鼠家任何员工行贿」，签字按手印后方才完成。
三只松鼠都是开放式办公，但有一个「神秘部门」，设在封闭式办公室内，还装置了门禁卡。传说员工接到这个部门的电话，「不做亏心事也要惊一惊」。它就是 2015 年组建、专职廉洁事务部门的「松鼠廉署」，由章燎原直接负责。
「松鼠廉署下设生态关系组、合规检查组、调查执行组，『预防』『监察』『调查』三道廉洁防线的全链条的监察治理。」松鼠廉署的邹丹说，廉洁的问题，不光存在于采购部门和采购环节，公司全员全过程都需要警惕，「松鼠廉署」实现了以过程追结果，严监察促管理的全链条监管。
「我们花了巨大的成本，用于健全链条监管所需的技术支持。」相关技术人员介绍，三只松鼠对于高风险点位的员工，会在他们手机上装 APP，用于卫星定位。与供应商的 QQ 聊天记录被全部保存，与供应商的交谈过程需录音。廉政专员会随时监督，要求员工对与供应商谈判、就餐环境进行拍摄，并上传到公司平台进行监管。
泛廉洁建设：「员工坐了牢，企业是有责任的！」
要搞腐败，工作时间之外怎么监控？这是难以堵死的制度漏洞。2019 年 7 月 13 日，三只松鼠廉洁部（原松鼠廉署）收到举报人投诉某员工收分销商好处。经调查发现，该员工与分销商存在多笔经济往来，违反了《员工廉洁奖惩细则》。目前，该员工被移送公安机关，分销商因严重违反廉洁约定，被三只松鼠拉进了「黑名单」。
「东汉着名学者王逸在《楚辞》中的注释说：『不受曰廉，不污曰洁』。也就是说，不接受他人馈赠的钱财礼物，不让自己清白的人品受到玷污，就是廉洁。」在今年「520」廉洁六周年活动上，芜湖市公安局弋江分局负责人告诉记者，「在当今的经济社会，面对光怪陆离的社会现实，作为企业员工，更要把握自己，警惕诱惑，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职责、职业道德，守住心灵的『阵地』，预防职业犯罪。」
这次活动中，三只松鼠与芜湖市公安局弋江分局「鼠弋警」平台正式成立，这标志着，三只松鼠打造的检、公「三角联盟」的廉洁共建体系已初具雏形。
「如果一个企业让员工坐了牢，企业是有责任的！」章燎原说，再健全的制度也有纰漏，因而进行泛廉洁建设尤为重要，「如何让每一个新加入的员工都能走上正确价值观的道路，必须是文化的力量。没有人天生愿意腐败，是我们的环境有没有给他们正能量，是我们的文化能否让我们抵制住这种诱惑。」
章燎原对《金钱帝国》情有独钟，观看此片也成了新员工的必修课。电影中讲到香港廉政公署刚成立时，举步维艰，「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生力量担当起了重任。三只松鼠创立之初，除了章燎原，其余几位创始人都是 80 后、90 后，章燎原相信「年轻的力量」是建立廉洁体系的人力优势。如今，4000 余名正式员工，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四五岁。
未来方向：民企反腐需政府支持
「三只松鼠综合使用惩戒、预防和教育手段，而且还把廉洁建设工作延伸到上下游，特别是处于上游的供应商，采取的措施也比较有效。」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廉洁研究与教育中心主任、教授任建明向记者表示，目前民企反腐的困境主要是由外部环境造成的。
民企廉洁建设缺乏来自政府的必要支持。迄今为止，政府仍然把反腐败工作聚焦于党政机关和国有企事业单位。国家监察体制改革之后，新的反腐败机构把监督范围明确限定在「公职人员」，这导致民营企业的反腐败更加缺乏外部支持，造成一种个别民企单打独斗的不利局面。
此外，主动反腐败的民企还是凤毛麟角，过度依赖一把手意志。少数主动反腐的民企如果处于一种孤掌难鸣、独木难支的状态，会十分被动。
「主要思路和对策就是要尽快打破由外部环境所造成的困境。」任建明说，政府要尽快修订反腐败法律、改革反腐败制度，要像重视党政机关和国有企事业单位的反腐败工作那样重视民企的反腐败工作。反腐败机构要把监督范围扩展到包括民营企业在内的全社会，实现真正的「全覆盖」。
作者 曾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