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辅资料「剥洋葱」，揭开学校腐败窝案
2015 届的高三年级组有三套账目，一套应付国家检查，一套给学校看，另外一套才是真实分钱的账目。
「我今年 46 岁，教书超过 20 年。出了这件事后，我一直在反思。作为一线教师，我没有做好教书的本职工作。」开封中学 2016 届高三教务处主任蹇峰荣说。再次见到剑阁县纪委人员，蹇峰荣始终低着头，脸色暗淡，声音也显得低沉。
账目猫腻牵出窝案
去年 5 月，一封匿名举报信被送到了剑阁县纪委，举报开封中学 2016 届高三年级违规开办补习班、向学生乱收费。
「近些年，我们县几次查处各学校乱收费的问题，2016 年又有群众加重反映，县委、县政府要求彻查此事，刹住教育系统的不正之风。」剑阁县纪委干部李翔说。剑阁县纪委随即成立调查组，包括李翔在内，共 5 名办案人员一同前往开封中学展开调查。
纪委人员首先对开封中学 2016 届高三年级班主任和任课教师进行外围调查，掌握一定信息后，又约谈了学校会计、年级组长、校长等人。同时，纪委调查组的会计对开封中学的学校账目和 2016 届高三年级账目进行检查。
「会计在查账中发现，这个学校收费的名堂很多，甚至以家长委员会或学生会名义来收。这说明他们很清楚国家对教育收费监管严格，才会这样隐蔽。」李翔说。
经查，开封中学违规补课和乱收补课费的行为属实。但就在准备结案时，办案人员发现账目中部分数额对不上，询问学校老师和年级组长，才知道还有一套年级组私下分钱的流水账，并且涉案人员范围庞大，2014、2015、2016 届的高三年级组长均有参与。
剑阁县纪委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违纪案件，如果明确查处老师有分钱行为，那此事就是贪污、受贿的违法案件。「教育关系着千家万户，从学生和家长手里收来的钱，几个老师私自分了，这是与民争利，严重侵犯了群众的切身利益，也是我们县纪委查处的重点。」剑阁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母雪龙说。
交代又带出「大买卖」
8 月，县纪委调查组再次来到开封中学，通过对该校多名老师的调查谈话，有偿代购教辅资料和私设小金库等问题逐渐浮出水面，相关涉事人员也被一一揪出。
「我们把纪律条例跟谈话人讲清楚，让他们自我反省、交代事实，这是给他们一个坦白和纠错的机会，而后将外围调查的信息与谈话人逐条核实，反复询问。」办案人员常雄昌说。
据他介绍，开封中学有偿代购辅导书的现象主要发生在高三年级。截止到目前，调查组查明在 2014 年至 2016 年间，开封中学违规向三届高三学生收取资料费和补课费共 200 余万元，其中资料费 100 余万元。这些资料费中，一部分用于支付社会经销商，一部分被年级组老师以补课费的名义领取，剩下的钱则成为高三年级组的「小金库」。而「主事」的人便是每届分管高三教务工作的老师。
蹇峰荣作为教务处主任，主管该年级的教学管理和学生工作，在购买辅导书方面，除了订购市教育局统一审定的辅导资料外，他有权决定从其他社会渠道购买何种教辅资料。
「2015 年 6 月，广元市书商姚某向我推荐高考复习资料。经过商议后，我以 5 折的价格向姚某购买 300 多套教辅资料。」蹇说。当时他虽是教务处副主任，但已开始主持相关工作。
当问及买书之前，他是否和姚某私下接触过，他点了点头，两人早在 2013 年就因订购英语报纸结识。
蹇峰荣从姚某处订购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四科的辅导书，另外英语和政治两科则是从广元市另一家书店老板李某处订购。而后，蹇所在的高三年级组将这些书以原价卖给学生，从中赚取差价。这部分差价中，一部分被蹇和其他两名 2016 届高三年级组组长以其他名义领取，另外一部分放入该年级组的「小金库」。
而直接与社会经销商接头的蹇峰荣还获得了额外的「好处费」，其中，仅姚某一人就给他 3 万多元的回扣。目前，蹇峰荣已被县纪委给予留党察看一年处分，并由县教育局给予政纪处分。
至于书店老板李某，蹇峰荣说自己此前和他并不相识，而是通过上届高三年级分管领导唐兴寿的引荐，两人才有了联系。
剑阁县纪委由此顺藤摸瓜，挖出了唐兴寿的「大买卖」。
层层剥开的贪腐窝案
自 2009 年起，唐兴寿担任开封中学教科室主任，期间分管 2014、2015 两届高三年级的学生工作时，多次向社会经销商购书。他便利用职权，从中牟利。他说，教辅资料的价格是他与经销商口头商定的，没有书面协议，而结款也由他安排其他老师经办。
经调查，唐兴寿在分管高三的两年内，从年级「小金库」中私分现金 16 万余元，现已被广元市人民检察院逮捕。
然而，案子涉及的并非只有唐。此前，开封中学校长曹代华公开声称，自己没有直接参与教辅资料的订购。但县纪委调查发现，曹代华对年级组老师有偿代购教辅资料、设立「小金库」等行为，全都知晓并默许。他还以好处费、慰问费、违规报账和领取管理考核费的方式，牟取资金逾 10 万元。目前，曹代华已被给予留党察看一年处分，并被撤销开封中学校长职务。
至此该案已水落石出，但剑阁县纪委不仅要查办案件，也对案件深层原因进行分析，厘清管理和制度上的「软肋」。学校的财务管理混乱，相关部门监管不力也给腐败提供了滋长空间。
「高三年级的会计、出纳都由他们年级组老师兼任，自己花钱，自己做账。比如 2015 届的高三年级组就有三套账目，一套应付国家检查，一套给学校看，另外一套才是真实分钱的账目。」常雄昌说。
其实早在 2001 年 6 月，新闻出版总署、教育部就印发了《中小学教辅材料管理办法》，其中规定，各级部门和单位不得强迫学校订购、中小学校不得组织学生购买教辅材料。
2015 年 8 月，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教育部、国家发改委又联合发布新的管理办法，提出学校可以统一帮学生代购本地推荐的教辅资料，但不能从中牟利。其他辅导书只能由学生自己去买，学校不可以统一征订或代购。
国家这样三令五申，开封中学还是一方面打着「为了学生好」的旗号「照订不误」，一方面将回扣和「小金库」据为己有。上级主管部门是否知晓，又是如何履行监督之职的呢？
据曹代华供述，自他任开封中学校长以后，几次向剑阁县教育局局长伍翠蓉送红包。剑阁县纪委现已对伍翠蓉进行纪律审查。
惩处不是目的
在调查过程中，有人曾担心，严查开封中学，会不会影响学校工作？但剑阁纪委认为，这关系到群众身边的不正之风和腐败行为，也影响学校的长期健康发展，必须刮骨疗伤，一查到底。
「有人说学校偷偷补课、乱收费用很常见，是小事，我不这么认为。教育对一个孩子、一个家庭来说，承载的意义重大，任何关于教育的问题都不是小事。而且案子查到最后，涉案金额几百万，涉及人员众多，败坏了整个剑阁教育系统的风气。我们本意是抓早抓小，如今一查到底，也是为了主动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希望借由对开封中学的查办，推动整个县教育问题的整治。」母雪龙对记者表示。
几名涉案教师也很自责，他们说，自己犯错是事实，应该坦然面对并改正，日后会把全部心思放在教学上。
查处一个，教育一片。开封中学教辅资料问题被查处后，县内各个学校都被敲响警钟，陆续展开了自查自纠和师德教育。「在十八大以后，还有这样私分钱财的腐败现象，让人震惊。此次严查和严惩，更让我们深刻地记住教训，把它当作一面镜子，反思自己的行为。」剑阁县剑门关中学校长邓思勇说。
而学生和家长也表示肯定，「为了孩子成绩，购买辅导资料我们没意见，但不能赚学生的钱吧。这次县纪委出面查，力度更大，希望学校也能重视起来。」开封中学一名高三的学生家长说。
针对此类教育系统的贪腐窝案该如何治理和避免，母雪龙表示，「惩处违纪违规行为不是我们的目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才是。从 10 月开始，全县利用两个月时间对教育系统进行『拉网式』排查，以自查自纠为主，结合专项整治和巡察组进驻的方式对人对事全覆盖，肃清教师队伍的问题。」
作者 赵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