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也可以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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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两年,「萧红」是一个关注度颇高的名字,微博、名家专栏经常提及,有的分析她作品,但更多的人都在可劲挖掘她的私生活,还拍了以她为主角的电影,萧红有个显见的优势,她和张爱玲一样,笼罩在「民国」这个神奇的似乎能变废为宝的黄金时代的光晕下。
民国才女确有很多,除了上述两位,还有张幼仪、黄逸梵、苏青等一批卓越女性。奇妙的是,这类才女引起的兴趣远不如前者持久,她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她们的生活看起来更正常、更励志,性格中没那么多神经质的成分,更懂得如何与世界周旋,也正因如此,她们作为正常的才女努力生活、工作的人生,少了一些戏剧性,也就少了看点。
这却是我极为崇敬唐代女诗人薛涛的原因。
薛涛,16 岁被西川最高行政长官韦皋召入幕府,侍酒赋诗,因为触怒长官、时局的动荡,两次被罚边充作营伎,既而被释、脱籍,与元稹发生那场面目狰狞的爱情。薛涛前半生的际遇,可说与很多才女没有两样,才貌双全,经历坎坷,遇人不淑,爱情无望。
但薛涛人生最耀眼的篇章是在她 30 岁以后。她侨居浣花溪畔,制笺、写诗,既是节度使幕府酒宴的常客,也是众多文人雅集争相宴请的贵宾。韦皋时期,众多文人的诗歌意象中,都将薛涛与韦幕豢养的孔雀相提并论,一句话,在西川节度使幕府这个男性精英的集结地,男人们想要薛涛扮演的就是孔雀一样的角色:开开屏、卖卖萌。但薛涛在默然的坚守中,悄然反转了这一角色,实现了从幕府交际花到幕僚的转型。
从薛涛流传下来的那些社交场合的应酬诗歌,无论是献给节度使大人的颂扬之诗,还是幕僚、诗友间的唱和,永远无媚态、无雌气,不卑不亢。从 16 岁到 52 岁,薛涛长住成都,一生经历六代皇帝,十一任西川节度使,赢得了武元衡、李德裕、段文昌等众多节度使的尊重。所以,她在晚年获得了为筹边楼这栋充满雄性色彩的军事建筑写诗的资格;所以,当她去世,段文昌为她亲题碑名:「唐女校书薛洪度墓」;所以,张篷舟先生为薛涛的一生做这样的总结:「故历届蜀镇欲悉前人治蜀筹边故事,以涛为可咨询之人,期亦见重于时之一因」。
与薛涛齐名的唐朝女诗人,还有李冶、鱼玄机,但唯有薛涛收获了人生的「圆满」,李冶、鱼玄机的一生,都如闲云野鹤,脱略、风流、我行我素,她们以飞蛾扑火的速度,迅速成为传奇。但只有活得足够久,才能看清人生的脉络,来去、始终、起笔、收笔,历历在目。在暴力面前,李冶、鱼玄机均没有还手之力,终生混迹幕府的薛涛,比两人,都多出一份对时代的洞察力。」
和鱼玄机们、萧红们相比,薛涛似乎少了些情趣,少了些孩子气,而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我们似乎也更喜欢才女的作,多情、痴情、敏感、幽怨、柔弱,过度沉溺于自我,而那些像薛涛一样的才女,她们以才自拔,在每一个人生转折点拼劲全力去掌控自己的命运,好像显得太有主见,太有行动力,太不作,太不文艺。
从这点讲,不像萧红这类充满怀旧情调的才女,在气质上,薛涛更接近张幼仪们,更接近现代意义上的才女。她们的日子不是用来作的,而是用来过的。
作者 寇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