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一场宫廷足球赛的秘密
世界杯上各队鏖战期间，卡塔尔没有缺少中国元素。在卡塔尔多哈足球训练中心，来自山东临淄的蹴鞠表演队身着深红色的中国传统服饰，进行了「白打蹴鞠」的表演。作为中国蹴鞠文化第七代传承人，队伍中的李伟鹏表示，「白打蹴鞠」是蹴鞠的一种形式，就是踢花样，每个动作都有独具文化特色的名字，如风摆荷、佛顶珠、燕归巢等。
与现代足球相比，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蹴鞠更具浓厚的表演性和娱乐性。「蹴」有用脚蹋、踢的意思，而「鞠」是指外包皮革、内充米糠的圆球 。一些汉画像便呈现了古人蹴鞠的情景——单人蹴一鞠、单人蹴二鞠、双人边击鼓边蹴鞠，有足踢、膝顶、双腿齐飞、单足停鞠、跃起后勾等技术动作，后来演化为一种被称为蹴鞠舞的民俗表演，而流行于世。
特别是到宋代，上至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都被蹴鞠文化俘虏。当时，一名着名画家画了一幅《宋太祖蹴鞠图》，生动地呈现了宋太祖赵匡胤蹴鞠的场景。可惜原作遗失，现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宋太祖蹴鞠图》是南宋末年、元代初期的画家钱选临摹的作品。
这幅《宋太祖蹴鞠图》传递了不少信息，后人从中看到了社会民生，也有人看到了政治脉象，更有人看到了大宋衰败的征兆。是什么让这幅足球比赛写实图，变得如此玄乎？这要从作者苏汉臣说起。
将皇帝画入风俗画的画家
北宋时期的汴梁（今河南开封）人苏汉臣曾是一名木匠，但他是一名不甘于平庸的木匠。苏汉臣秉持匠人之心，习作绘画，大有所成。他擅长以民俗写实风格画人物，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秋庭婴戏图》便是其中的代表作。
画中，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在庭院中玩「推枣磨」的游戏，也就是将一根两端各插一枚小枣的细竹篾搁置在枣核上，调整重心保持两端平衡。最后，用手拨动竹篾，使其旋转。画上，小男孩聚精会神，衣领滑落也未察觉，而画中的小姐姐一脸冷静，指导着小弟弟，仿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画中人物表情活灵活现，不仅写实地呈现了人物和背景，还记录下了当时流行于民间的游戏。
干隆皇帝好风雅，多少名画都逃不了他的御笔。后来他看到《秋庭婴戏图》，忍不住挥起大笔，在画上题下绝句：「庭院秋声落枣红，拾来旋转戏儿童。丹青讵止传神诩，寓意原存相让风。」或许，苏汉臣在画这幅作品时，并没有想得如此复杂，他可能只想描绘市井小儿的天真无邪。但是，干隆皇帝从他自己的价值观出发，解读出了「长幼有序」和彼此相让的儒家风气。
这幅画是苏汉臣在北宋宣和年间（1119—1125 年）担任画院待诏时所作。此时正值北宋末年，国家处于一种尴尬的状态，一方面是异族压迫之下国家军队节节败退；另一方面，封建文化发展到极致，市民阶层兴起后，民俗文化蓬勃发展。当时的民俗画形成了不小的市场，据史料记载，一到逢年过节，有的人为了求子，有的人为了福瑞，甚至将市场上的儿童民俗画买断了货。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身在国家画院的苏汉臣在民俗画上苦下功夫，他画的儿童形象可爱圆润，细节拉满。现代学者考证，当时，苏汉臣应该有临摹的模特，不然人物和背景不可能做到如此写实。这一时期，他创作的《货郎图》同样代表了中国古代民俗画的一个顶峰。总而言之，其画作，多有临摹现实的痕迹，因而后来人认为，《宋太祖蹴鞠图》呈现的情景，一定是发生过的事情，作为国家画院高级画师的苏汉臣，不可能杜撰宋太祖踢足球的情景。
古代君王的名字百姓需避讳，圣容更是国家的最高机密，不能轻易落青，让三教九流目睹。唐代画家阎立本绘有《历代帝王图》，全卷共画有自汉至隋 13 位帝王的肖像，但这些皇帝都是唐以前的皇帝；一般本朝有封禅、狩猎图，也大都为皇帝指派的画师所画，而且画中均呈现庄重的场面，绝对不会出现皇帝清晰的仪容。明代时，朱元璋请去画御容的画家甚至都被挖了眼睛，未经授意在画中清晰地呈现本朝皇帝的仪容，弄不好是要杀头的。
为什么苏汉臣敢如此写实清晰地画本朝皇帝，而且还是「不务正业」的蹴鞠场景？难道他不怕杀头吗？有人分析，《宋太祖蹴鞠图》应该是苏汉臣在南宋时期所绘。
北宋灭亡后，南宋将政治经济文化南移，偏安一隅的朝廷看似「软骨」，经济文化活动却取得了空前的成绩。航行业、贸易和工商业发展到新高度，甚至有日本学者将此时称为「东方的文艺复兴时代」。
在南宋朝廷的画院中继续担任画师的苏汉臣，从开封来到临安（今浙江杭州），家国不幸中，他嗅到了开放的风气，怀着矛盾的心情，画了这幅《宋太祖蹴鞠图》。至于目的和意图，后人只能揣测。
赵匡胤与蹴鞠的不解之缘
《宋太祖蹴鞠图》中一共有 6 人，宋太祖赵匡胤占据画的中心位置，正将皮球踢起来，传给身旁衣着高帽长袍、手撩袍角作势接球的宠臣赵普。赵普身后年少无须者为北宋开国功臣楚昭辅。楚昭辅身后，三人并排站立，从左到右，依次为北宋开国名将石守信、后来的宋太宗赵匡义和在征讨北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党进。
有学者认为，这幅画呈现了一场其乐融融的蹴鞠比赛。赵匡胤身材魁梧、神采奕奕，符合他军事将领出身的特征。他与臣子、家人在繁忙的公务之余，蹴鞠锻炼身心，这种意趣盎然的场景在北宋的宫廷中，应该并不少见。
这幅画并没有表现宫廷阶层的奢华与威严，而呈现了他们日常娱乐的场景。后人能够轻易从中感知一些信息，比如北宋社会风气的祥和闲适以及朝堂上君臣同乐的融洽气氛。这场足球友谊赛，毫无疑问隐喻了君臣共治、齐心协力而营造盛世的历史功绩。
此画构图别出心裁，有画家认为，蹴鞠需要一定的空间，这幅画却呈现了相对逼仄的空间感，以至于后代不少画家临摹时，重新构建了画的空间。比如，元代的画家胡廷晖创作过同样题材的《蹴鞠图》，就把几人的空间拉开，更接近于蹴鞠的真实场景。
不过，苏汉臣将 6 人紧凑地安排在一起，或许是特意为之，目的是象征大宋开国元勋的团结，而鼓舞彼时萎靡的士气。可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谁还在意失去的故土？文人士子的呐喊，有声却无力。
北宋时期，帝王将相、平民百姓对蹴鞠运动都十分热衷，军营中也常玩这个游戏，以锻炼士兵的体质和彼此间的默契。从军营中走出来的硬汉赵匡胤尤其擅长「白打」。「白打」就是以表演花样多少和技艺高低决定胜负，似如今的「花式足球」。据史料记载，赵匡胤可使「球终日不坠」，他当时的蹴鞠段位，妥妥地堪比当下的梅西、C 罗。
《宋太祖蹴鞠图》呈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蹴鞠比赛，暗含了创作者对现实的思忖与无奈。钱选临摹完《宋太祖蹴鞠图》后说得更清楚，他在这幅作品中题词，意味深长地表示：「蹴鞠图旧藏秘府，今摹图之。若非天人革命，应莫观之，言何画哉。」大致是说，「我今天临摹的这幅画，原先是被深藏于宋朝的宫廷之中。如果不是改朝换代，深藏宫廷的艺术珍品流落民间，我可能没有机会见到它，又怎么可能临摹它呢？」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情，是痛惜大好河山落入外族之手的无力感造成的，最终这种无力感化为悲愤，化为笔墨，落成了千古流芳的画作。
作者 曾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