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废待兴的西南局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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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政大西南,是邓小平唯一执掌地方的经历,但正是这短短的 2 年零 8 个月,使他累积了大量治国安邦的经验,为日后改革开放的决策部署埋下了伏笔。」

1949 年,邓小平回到了阔别 29 年的山城重庆。16 岁时,他从这里启程出发,带着少年的踌躇满志;如今,他已是中共西南局的第一书记。然而,举目望去,敌特未平,西藏未定,物价飞涨,金融混乱,这里完全是一个烂摊子。

四川省邓小平理论研究中心专职副秘书长吴启权 30 年前就开展研究,他对邓小平的一生故事倒背如流。他笃定地告诉记者:「正是邓小平的智慧和魄力,才能迅速扭转西南局势。」

牵牛要牵「牛鼻子」

当时的四川作为国民党政府在大陆的最后营垒,其金圆券银圆券全都烂在这里,工商界和普通百姓受苦很大。

原重庆市工商联秘书长张钧陶回忆,那时,1 块银元可以兑换 25 亿金圆券。为此,有人建议金圆券作为反动政府的法定货币应当宣告作废,邓小平则说,共产党不能欺负人民,一律折合成人民币予以兑换。

一时间,银行收兑点人满为患,人民币库存量极速下降。西南军政委员会的干部们着急了,他们找到邓小平要对策,邓却出奇平静,淡淡说了五个字:「我只要三天。」

三天后,人们惊讶地发现,重庆、成都、昆明、贵阳各大银行柜台上竟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原来,邓小平早已预料到挤兑风险,15 天前就向北京发去急电,请求支援 2000 亿元人民币(旧币)供应。

平息了挤兑风潮,人民政权又相继打赢了「大米战争」和「棉纱战争」。邓小平敏锐的洞察力广受称赞,可他只是说:「这就好比牛已过河了,如拉牛尾巴是回不来的;只有牵牛鼻子,牛才会跟你走。」

稳定了市场,但仍有更大的挑战。据史料记载,1950 年,重庆有产业工人 25 万人,其中 1/5 处于失业状态;贵阳有 3 万工人,1 万人失业;成都有 2 万工人失业。

要根本上改变严峻的经济局面,邓小平牵住的「牛鼻子」是以「生产建设为中心」。

当年 12 月,在邓小平的主持下,西南局响亮提出了「建设人民的生产的重庆」的目标。

邓小平还首创性地指出「要推动国营经济与私营经济的共同发展」。他认为:「人民政府在考虑国营经济事业的时候,必须兼顾到私营经济事业,但所鼓励和扶助的只能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私营经济事业。」

一系列举措,使饱受战争破坏的重庆市工商业很快复苏。到 1952 年底就全部恢复了生机,工业生产超过了解放前水平。全市工业总产值和社会商品市场销售总额分别比 1950 年增加了 76.36% 和 55.22%。

1977 年,邓小平第三次复出,面对比建国初期更为复杂严峻的经济局面,主政西南的经验派上了用场。

在「改革开放」的大旗下,中国经济结构由单一公有制到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这样的演进过程,与 30 年前的重庆实践如出一辙。

「有了铁路就好办事」

1950 年 1 月,邓小平在向中央汇报建设新西南的计划时,特别提出修建成渝铁路。

当时,全国百废待兴,单就铁路来说,至少有两条亟待开工。一是海军提出修建从山东蓝村到浙江萧山的铁路,以备海防;二是王震给中央打了四五次报告,请求加快宝兰、兰新铁路建设,以巩固西北边防,这都是迫在眉睫的任务。邓小平向毛泽东请示,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你能说服我,我就鼎力相助;否则,就暂时搁置。」

邓小平当然早有准备,他讲了三点。第一,四川交通闭塞,政令不畅,古人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不修铁路,不利于四川的政令畅达。第二,重庆、成都是西南中心城市,如修铁路,可以带动四川乃至西南百业兴旺,并向全国提供优质大米、猪肉、禽蛋和副食品,互通有无。第三,中国人还从未自行设计、自行施工修建铁路,如果成渝铁路率先修成,既可提高中国的国际声望,也可使大大小小的工厂订货充足,加快工业发展。

毛泽东被说服了,中央下拨 2000 万公斤小米工价资助修路。同年 6 月 15 日,成渝铁路开工,数十万军民扛着钢钎步枪,一边取材筑路,一边剿匪。

参与修路的战士彭有正回忆:「那些土匪和特务极不安分,他们向筑路军工喝的水中投毒,幸亏抢救及时,战友们才没有人员死亡。我记得当时有一个投毒的特务,被我军枪毙在嘉陵江里,那场面真叫一个险。」

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全长 505 公里的成渝铁路建成通车,邓小平兴奋地说:「西南是交通第一,有了铁路就好办事。」他旋即挥毫题字,喜不自禁。

这是中国铁路史上第一条完全由中国人自己设计施工、用自己生产的钢轨和枕木建设的铁路。更为难得的是,作为新中国第一条建成的铁路干线,竟是在最晚解放,经济条件相对落后的大西南建成的,这无疑是一个奇迹。

「经济建设交通先行」这一思想贯穿邓小平日后执政的始终。1975 年初,邓小平重新主持中央工作,对「文革」造成的严重混乱局面进行全面整顿,他就选择以铁路交通作为突破口。

1978 年秋,邓小平在日本考察新干线时曾感叹:「像风一样快,我们现在很需要跑!」一语双关,全世界都感受到这位老人跳动的脉搏。

「离开知识分子不行」

解放初期,全国各地都抽调大专院校和高中在校生进入部队、机关工作,以克服干部队伍严重短缺,保证新区工作的正常开展。1951 年上学期,西南地区大、中学校在校生人数,比前一学期减少了 23%。

1951 年 3 月 19 日,西南局作出规定,明确要求不许任何方面私自动员在校学生参加工作,禁止动员学生占用学习时间参加搞校外活动,禁止任意停课或占用校舍。文件特别强调,「各级党委应着眼于国家建设的长远利益,坚决克服各种本位的、短视的倾向。」

与此同时,在邓小平的指示下,当时的西南局机关报《新华日报》对教育问题开展批评。邓小平还亲笔修改了报社的社论稿,他说:「对于所有乱抽乱调的单位, 报纸都要公开点名, 否则此风刹不住。」

邓小平及时纠偏,令西南地区的教育乱象基本得到克服,学校工作很快走上正轨。

教育问题在邓小平心中一直举足轻重。1977 年,他刚一恢复工作就自告奋勇抓科教,采取果断措施对学校教育「拨乱反正」。邓小平说,「我们国家要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从何着手呢?我想,要从科学和教育着手。不抓科学、教育,四个现代化就没有希望,就成为一句空话。」

其实,早在 1950 年 3 月 6 日,邓小平就在重庆告诫过干部,「离开知识分子不行,知识分子爱当军师,汉高祖有张良、萧何,明太祖有刘伯温。我们不能小看这个问题,丢了他们是办不好事情的。」

由此可见,从主政大西南到领导全国现代化建设,从西南地区纠偏到全国范围「拨乱反正」,虽然其内容、规模、力度都不尽相同,但邓小平关于学校教育必须高度重视,必须稳定健康发展的指导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仗到底打完了没有?」

随着西南各省区迅速得到解放,少数干部滋生出腐败蜕化的思想。有人开始怕吃苦,讲享受,房子要大的,车子要小的;有人以功臣自居,闹级别、闹待遇,甚至公开伸手要官;有人留恋大城市生活,不愿意到条件艰苦的农村和小城市开展工作;还有人大闹家庭「改组」,甚至违法重婚……

国民党特务此时到处散布:「共产党进城要不了几年,就会『红的进,黑的出』。」

邓小平得知这一情况后非常气愤,旋即查处了绥阳县长李民等一批官员。1950 年 1 月 17 日,他在重庆鹅岭召开的二野团以上干部大会上有针对性地发问:「西南的仗到底打完了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他随即严厉地指出:「所谓享乐思想,实际上是团以上干部的思想。不愿住乡村,不愿住小城市,不愿住无电灯的房子,也是团以上干部的思想。」邓小平认为,各级领导能否以身作则,与队伍是否变质关系尤大。

他率先垂范,与刘伯承、贺龙三家 10 余口人挤住在曾家岩一幢两楼一底的小楼里,邓家 8 口人住在最窄小的三楼。

西南局也及时发出通知,明令领导机关采取集体办公制,住房窗户可以用纸煳,顶棚漏雨的可修,不必要的家具坚决不买,并要求所有人不准有小公馆。邓小平还督促成立各级党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和政府的监察委员会,以便随时揭露与清除干部中的腐败现象。

邓小平还主张对政府的工作进行群众监督和舆论监督,对于那些由于干部作风很坏而致形成僵局的地方,必须调整干部。

邓小平说:「很多地方看到报纸批评了的做法,就秘密地改,这就是报纸的作用……领导上和政府,要全力支持通讯员写批评稿,现在敢说话的人太少。」

那时候,有一些党员干部在工作中搞强迫命令,作风粗暴。如有的工厂选举代表,因干部对选举结果不满意,就强迫群众重选,群众有意见,即以「破坏」的罪名威胁群众。

1951 年夏,邓小平直接支持《新华日报》批评了重庆市三区人民政府压制民意的倾向,要求报纸顶住压力,要坚持真理,不应动摇。

而就在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也不止一次强调反腐的重要性。他说过:「越是高级干部子弟,越是高级干部,越是名人,他们的违法事件越要抓紧查处,因为这些人影响大,犯罪危害大。抓住典型,处理了,效果也大。」这些严厉表态,让人不由想起那个站在鹅岭发言台上的第一书记。

对邓小平在西南的探索,美国着名作家索尔兹伯里这样描述:「负责中国西南部以重庆为中心方圆 150 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地区……他表现出一种惊人的才干。毛泽东为他的工作态度再次受到感动,把邓召回北京。」

四川省社科院邓小平理论研究所副所长胡学举评价,尽管在西南工作的时间不长,但却是邓小平最年富力强的时光。他作为一个大区级的负责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为日后走向中央并担任党和国家领导人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吴启权则认为,邓小平主政大西南,说明了为官一任,不但能够造福一方,更能够积攒治国安邦的丰富经验,当下新一轮深化改革,需要各地主政者的响应与实验。


作者 曾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