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走了

作者
作者

   2009年的这个时候,老金走了。此前没有任何征兆。老金回家过麦收,再没有回来。
  老金,山东茌平县温陈乡金楼村人,一个在村民眼中貌似穷得比较彻底的人,浑身上下写满负数。
  在乡下,总有一些必不可缺的事让老金直至生命尽头仍然没有把他的收支表搞平:为两个即将成人的男孩盖房、娶媳妇;10年前,老金的媳妇在进行了最为简单的治疗后死掉了,钱还是要借的……
  老金是我居住地城市的一个普通农民工,类似于古时卖炭翁。自他媳妇病死后,他就与卖煤这个行当黏上了。
  每次上下班途中,我都能看到老金和他的工友左顾右盼,在路边焦急地等待买主。我时常停下来与他们搭讪几句。
  闲聊时,我对老金经常耍点自认为高明的小把戏,觊觎老金能抖露点隐私,晒晒收入。但是,老金总是吞吞吐吐,似乎比当官的更不愿公开个人财产。
  为多攒点养老钱,在“耳闻无碍”的年龄段外出打拼,这是我初识老金时的想法。自认满腹经纶,还真看走了眼——原来他在老家还欠着一屁股债。在这块广袤的大地上,何止老金,即使是些不起眼的债务也会让人沦为挣钱的机器。
  时间久了,我了解到,卖炭翁每卖出一车煤球大约能挣七八块钱,最好的月份,比如秋后冬初的旺季,每天能卖出四五车。一年下来,每人平均每天能卖出一两车。老金除去极少的花销,每年大约能够赚到手近3000元。买卖成交前的讨价还价,把煤运到买主家中,直至把煤球码放到客户指定的精确位置,应该不会是个太轻松的活。
  “老板待俺不薄”,老金常常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听起来甚至有些炫耀的成分。无论煤球能否卖出去,老板都管他们饭吃。每人每天按6元的生活费标准吃大锅饭,每月另发一张面值2元的理发票。
  在这个小群体的意识流中,每月能够按时领到理发票是由一个农民成功转型为工人的象征:来去自由,能够吃饱,享受福利,免费住宿——哪怕是十几个人一间的大筒子房。
  老金最大的愿望是把借的钱尽可能早的还清,人总是要讲点信誉。据老金的工友说,老金似乎很有决心,再干两三年,最多不超过五年,就能过上无债一身轻的神仙日子。
  或许是想卸下积攒多年的那些沉重问号,或许为了让记忆不要总是那么过于清晰,老金业余时间固守的惟一嗜好是喝口小酒——一种最劣质的散酒。然而,从老金身上散发出的荷尔蒙,从头到脚弥漫的都是一股穷气。
  去年的这个时候,老金回老家割麦子。不久就出现咳嗽、低烧、浑身乏力等典型的肺结核症状,后被送进市里的肺结核医院,接受免费药物治疗。当然,床位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还是要付的。按照医疗常规,在治核期必须按医嘱同时服用价格不菲的保肝药,此项护肝费用大约需要5000元。
  为展现穷人的志气,昂贵的保肝疗法被老金坚决地省掉了。老金拼命吞服大量免费药物,最终导致致命的肝损坏。单纯的肺结核被搞成疑难杂症,大夫告诫老金,欲保命,速转院。
  老金回家后,筹了几个錢,来到省城济南的某医院,为活着还是死去下最后的赌注。三天后,倾尽所有,作出了最优选择——回家。
  2009年秋收前夕,老金走了,享年61岁。
  一床满是油腻、散发着强烈刺鼻味道的被子,是老金在外打工的全部家当。
  


作者 盛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