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 任何人都是不可复制的

今年不仅是易卜生诞辰 190 周年，同时也是《玩偶之家》引进中国 100 周年。早在 1918 年，《新青年》就以「易卜生专号」的形式，将其 作品带到了中国。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青年导演韩清「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记者眼 前。她从隔壁房间来到这间四面摆满有化妆镜的化妆桌的化妆 间，告诉正微信找她的媒体负责人：「我就在这儿呢」。条纹长袖 上衣、短裤、白球鞋。齐刘海，大眼睛，直发搭在肩膀上。北京人 艺轻松、投入的创作氛围在她身上凝聚成快乐的音符。

由韩清、丛林联合导演的《玩偶之家》，在演绎经典的同时，与当代人的生活形成对话。韩清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接受采访时她看起来很舒展，一个姿势厌倦了会换一个姿势，每个姿势都自成一张画。

沟通并不是每天咱俩说很多话

话剧《玩偶之家》结尾，由孙茜饰演的娜拉和由李洪涛饰演的海尔茂在沙发上坐下来面对面谈话的画面，是导演韩清与丛林在第一次排练时就确定下来的。

娜拉让海尔茂坐下，海尔茂这时还有些犹豫，因为娜拉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跟海尔茂说话，韩清给了李洪涛一个调度，让他很迟疑，动作一定是很慢很慢地坐下，很有仪式感地坐下。为了结尾这一特定画面的调度，整场话剧演到这一幕之前的调度都绕着这个走。

「这是他们俩应该有的一幕，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所以之前不能出现他们俩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画面。我觉得这是他们 8 年婚姻中的第一次沟通。这也是我们现实生活中很多家庭出现的问题，不知道如何沟通，沟通并不是每天咱俩说很多话。」韩清说。

「沟通是更深层次的，我要知道你的底线是什么，原则是什么。我们为对方付出的时候，其实是在我的底线之内的。如果我不顾一切地去为对方牺牲，没有底线的话，日子一长，其实不是对方本身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而是你没有给他机会去了解你，是你把他惯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这样你们本身就是一种不平衡的关系，长期下去一定会出现问题。」除了过去大家都熟知的「娜拉出走」，韩清在读剧本排话剧的过程中，对《玩偶之家》有了更多的认识。

「100 多年前的剧本，跟我们现代的生活紧密相连。因为大部分家庭的经济水平到了一个相对较高的层次。海尔茂和娜拉是在一定的经济生活基础之上需要有精神上的更高一层的关系，所以娜拉才会选择离开。」韩清说。

舞台上会有那些画面

「今儿有个中央戏剧学院给我打电话。」韩清的爸爸说。他与韩清正在家吃着下午饭；韩清当时正吃饺子，确切地说，一个饺子正往嘴里送；韩清愣了，扭过头去面对爸爸；爸爸说：「让你去学校领个什么……」还没等爸爸说完，韩清立马接下去：「文化考试通知单！」

韩清回忆到：「我『啪』一下把饺子扔到了碗里，说，爸，那说明我三试通过了。」

韩清 5 岁学琵琶，后来学习朗诵表演，小时候也拍过电视剧、电影、广告，她很喜欢创作的氛围，去扮演跟自己生活不一样的人，也总会听到大人们的夸奖「这孩子挺灵的」。韩清的爸爸并不同意她报考中央戏剧学院，他认为表演太辛苦，韩清儿时就通宵拍过戏，妈妈按着韩清的意愿给她报的名，爸爸看到韩清这么高兴，也欣然接受。

韩清跟记者描述的另一个场景是在过街天桥上。在此之前她接到了免考通知书，当年只要专业成绩符合要求，通过艺考考试的，可以免高考。「这对于每天都在准备高考的人来说，感觉天一下子就蓝了。」她说。她站在学校门口的过街天桥上，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就跟自己说了一句话：「我考上中戏了。」马上，心里面又一个声音告诉她：「我估计把这一辈子的好运气都在这一年用完了，以后，就要更加努力了。」

她说：「如果你不熟悉舞台，中戏让你认识了舞台，如果你熟悉舞台，中戏让你重新认识了舞台，重新爱上了舞台。」

韩清在描述故事时非常有画面感。她将自己对画面的想象力与对画面的敏感归功于从小学习音乐的结果。韩清儿时曾弹过一曲《赶花会》。电台主持人采访她：「你知道这首曲子弹的是什么吗？」她很快回答，这是一个人骑着小毛驴，他去赶花会。在此之前没有老师教她描述，她却脱口而出。当一段曲调节奏缓慢、悠扬时，韩清说，那是因为他要上坡，他骑着小毛驴上坡上得很慢，当一段曲调节奏快了起来，韩清说，这是他到山顶后遇到下坡，小毛驴又「哒哒哒」地跑下去了。

从很小学习音乐开始，韩清就强烈地感受到，她不仅能看到眼前这个世界，还能因为音乐的作用，发挥想象力，看到更多的画面。「比如我在一些南方音乐的梵音里，就能想到雨打芭蕉。其实器乐演奏，它本身就是模仿自然的声音。所以它就会有这样的感受。」她说。

韩清排练话剧会时常用到她对画面的想象力。她与杨佳音一起联合导演易中天编剧的《模范监狱》，当第一次看剧本，她脑海里便会出现很多画面，而且很强烈地知道排练时哪些地方会是什么画面，在舞台上必须有哪些画面出现。「比如在监狱里的那一幕，我就知道会有大风扇在那儿，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她说。

任何人都是不可复制的

戏剧会有这样的魅力，带着大家进入另外一种生活，并探寻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为了更好阐释戏剧背后的思想，导演需要把控全局，面对不同演员达到统一共识，这是一门学问。「有的时候需要大家共同去分析。有的时候走了很多路都没走通，但是时间又很紧迫，你甚至从排练场出来，开车回家的路上，躺在床上，晚上做梦，可能都在想解决办法。作为导演，还需要把控整体不能总是揪着细节不放，当然细节其实是你在排练场与演员共同磨出来的。」韩清已经有丰富的导演经验，而在她身边，人艺的艺术家前辈成为她宝贵的财富。

韩清有一次在话剧排练现场，看着知名导演林兆华的工作状态，在旁边感叹了一句，大师是不可复制的。林兆华问：「你说什么？大点声。」韩清跟他说：「大师是不可复制的！」林兆华看了看韩清，说：「任何人都是不可复制的，因为这儿不一样。」他指着心脏的位置。那句话对韩清触动很大。她还因此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院刊《北京人艺》上。「舞台为什么吸引人，因为它是鲜活的。」韩清说。

韩清在林兆华身上看到特别多可贵的地方。「他已经 70 多岁了，还不满足，敢于推翻自己，我觉得特别勇敢。」韩清说。韩清曾在林兆华导演的《阮玲玉》里表演过，也协助过林兆华导演过《阮玲玉》、《公民》和《人民公敌》，这些让她更加了解林兆华。「我们一般人理解，『大导』嘛，林兆华嘛，他排的戏都可以，他想怎么排就怎么排。他原来已经把表演吃得透透的了，大家都说『大导』会调演员，但他还在不间断地去寻找表演还有哪些可能性。他不会因为我年龄已经大了』我就用我这些年的经验就可以，一切我说了算，而是他还在不断地去挖掘、去探索，这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她说。

韩清与着名导演、演员蓝天野联合导演话剧《大讼师》，蓝天野从一开始就告诉韩清，这一次咱们俩是联合导演，你不能老听我的。蓝天野非常尊重韩清的意见。「其实我给天野老师当助手就可以了，天野老师说不，我们一定要联合导演。」韩清说。去年，大家在排练场为蓝天野庆祝了 90 岁生日，今年复排《大讼师》，蓝天野的生日又在排练场度过。

有一次，韩清正低头写东西，听到大家「哎」的一声，韩清抬起头就吓坏了，她看到蓝天野坐在了地上，以为他摔着了。其实，蓝天野在给演员做示范，告诉演员打斗的场面怎么摔倒。

「如果你家里有 90 多岁的爷爷，你愿意他天天来排练场工作一天吗？是不是很担心？但是天野老师常常是我们工作到多晚他工作到多晚。身体非常好。他现在每天的生活不是在看戏就是在排戏。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理由懈怠？你又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去干。」韩清说。

韩清曾在顾威导演的《龙须沟》里演过小妞子，后来韩清与顾威合作排练话剧《食堂》，顾威特别爱惜韩清，总是给她机会让她尝试。

近两年的一个大热天，韩清见到顶着酷暑排练的颐威，说：「顾伯，您干嘛呀，您还不歇歇啊，大热天的。」顾威说：「歇？还不排？再不排就来不及了。」

「你知道他的态度，也看到了这个舞台的魅力与魔力。」韩清说。

作者 本刊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