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论社会现代化的太仓实践
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要加快形成政社分开、权责明确、依法自治的现代社会组织体制……社会现代化离我们还有多远？怎样加快实现其进程？2012 年 11 月 17 日至 18 日，「社会现代化：太仓实践」研讨会在太仓市举行。来自中国社科院、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北大、清华等全国各地的 40 多位知名专家学者，站在世界前沿，总结太仓经验，共谋中国社会现代化发展大计。在研讨中，揭示出太仓社会现代化的效果如何、出路何在，提出了社会现代化的核心是人的社会性的现代化，目的是实现经济社会全面协调永续发展等重要观点，为全国社会现代化建设探路导航。现摘其要点刊
实践探索
【核心提示】党的十六大以来，太仓市把社会建设和管理纳入「两个率先」总体布局，以实现社会现代化为目标，以坚持「多元普惠、和谐善治」为路径，努力从「做蛋糕」向「分蛋糕」转变，从「补短型」向「普惠型」转变，从「碎片化」向「整体化」转变，大力推进民生建设、制度建设、生态建设，在社会现代化建设上迈出了重大步伐。
社会现代化实践的核心是「多元普惠、和谐善治」
陆留生（太仓市委书记）：近年来，太仓形成了「多元普惠、和谐善治」的社会管理模式。「多元普惠」是社会建设的主体不仅仅是政府，还有市场、社会组织、家庭的多元发展和合作，公共服务和社会福利对户籍和非户籍人口广为覆盖。其核心是实现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和可持续发展，关键是社会服务提供者「多元」，通过发动社会组织、企业、家庭等其他社会主体的力量，最大程度满足群众各种各样的公共服务需求。「和谐善治」是社会管理以人为本、依法运行，使群众的权利得到尊重和保护，多元社会利益和社会资源得到合理配置，社会矛盾和社会纠纷得到有效化解，社会公平正义得以全面实现，主要目标是实现政府和公众对公共生活的合作管理，促进权力由政府向社会回归，从传统的社会统治向公共治理转变。
太仓社会建设和管理的五大鲜明特色
宋国恺（北京工业大学社会工作系副主任）：一是以普惠均等为特征的公共服务新路径，实现了医疗、养老、低保三大城乡一体化，全国首创的「大病再保险」项目被国家医保新政采纳，公共卫生服务体系健全率达到 100%。二是以「三化同步」为特征的城乡发展新路径，探索形成了「园区化、合作化、产业化、农场化」发展模式，推进「三集中、三置换」步伐，目前全市 54.7% 的农民实现集中居住，85% 以上农村工业企业进入工业园区，90% 的农村土地进行了流转。三是以田园风光为特征的生态建设新路径，打造具有江南水乡特色的田园城市，城区绿化覆盖率 41.58%，人均公园绿地面积 12.19 平方米，市区环境空气质量优良率 95.3%。四是以「精致和谐」为特征的文明提升新路径，被评为全国创建文明城市工作先进市。五是以「政社互动」为特征的社会管理新路径，被誉为继我国审批制度改革后行政改革的「第二次革命」。
中国社会现代化的「活样本」
陆学艺（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我们确立太仓作为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的研究对象，是客观研究的选择和社会现代化发展实践的需要。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加强社会建设的新要求以来，太仓市在社会建设和管理方面进行了大胆探索和实践创新。从社会现代化需要经历三个阶段的基本过程来衡量，太仓第一阶段的任务已经「破题」，第二阶段的任务开始「起步」，第三阶段的任务正在「设想」，在全国已经处于比较领先的地位。太仓市在经济方面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创新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上政策的连续性，经济社会发展更加协调，并跻身百强县前 10 名。太仓的发展可以高度概括为：「田园城市、和谐社会、美丽太仓、永续发展」，太仓实践可以说是中国社会现代化的一个「活样本」。
太仓实践对社会现代化建设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李捷（中国社科院副院长）：一方面，太仓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形成了党政有效领导、村社不断创新、百姓积极配合、专家学者深入研究和积极献策、外资和外来人口共同参与的多元主体推进的社会现代化发展格局。另一方面，太仓坚持经济与社会、城乡和内外协调发展，做到城乡收入差距持续缩小，城乡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一体化。太仓的经济发展不仅没有削弱社会文化事业的发展，而且大大提高了当地社会发展水平，不论是城市文明建设、计划生育工作、生态文明建设、村民自治以及其他社会事业发展，太仓都走在全国前列。太仓的经验对我国社会现代化建设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值得认真总结和推广。
【本刊点评】中国社会建设的内涵、任务、目标等问题，在理论上正在逐步厘清，但如何在全国把理论研究转化为实践，还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有太多的问题亟待破解，很多的实践有待创新。社会现代化的太仓实践为完成这一重大转化，提供了鲜活的样本。
经验启示
【核心提示】太仓社会现代化的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必须坚持以人的观念转变为先、目标设计以转轨为先、运作方略以转型为先的路径，坚持社会建设和经济建设互为动力、互为依托，突出以人为本，纳入科学发展观考评体系，成为推动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的重要举措。
「四个注重」、「四个关系」彰显普惠民主善治和谐
龚维斌（国家行政学院社会与文化教研室主任）：太仓的实践经验值得我们重视：一是在加强社会建设中更加注重加强社会管理；二是在经济发展中更加注重提高全体人民的生活水平；三是在重视改善民生中更加注重完善基层民主；四是在改革实践中更加注重政策创新，如大病再保险政策等。在社会现代化的探索中还要处理好四个关系：社会建设与社会管理的关系；经济建设和社会建设的关系；民主和民生的关系；全国一盘棋和地方创新的关系。
社会发展与改革自觉性的生动体现
蒋中一（农业部农村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太仓市社会发展与改革的自觉性主要体现在几方面：一是从上世纪 90 年代初苏南模式兴起的时候，太仓市领导已开始重视社会建设，为实现社会现代化奠定了扎实基础。二是对社会建设和管理重点的定位比较准确。在社会建设方面，着重抓居民收入增长，并提出把太仓建设成为一个田园城市，跟十八大精神十分吻合。在社会管理方面，着重抓「政社互动」，主动限制政府权力，积极扩大公民参与，为和谐社会建设打下了基础。三是在居民医疗保险上创造的「大病再保险」做法，使百姓大病统筹、报销的水平达到 90% 以上。将市场机制引入社会保障，拓宽了社会建设的新路径。
政府和社会实现平等关系契约化合作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田毅鹏（吉林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教授）：太仓的做法给我们这样一个样本，是当社会建设在发达地区边缘地带的一个县级市展开的时候，应该如何进行。在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有一个过密化的走向，也有一个过疏化的走向，即在边缘乡村的人越来越少，在核心城市人越来越多，由聚族而居、单位而居变成混住化。太仓外来人口和本地人口各占一半，这两部分人的融合问题处理的很好，给其他地区提供了借鉴。在现代化进程中，政府和社会如何建立一种平等的关系，实现契约化合作，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太仓通过政社互动形成政中有社、社中有政的社会管理格局，厘清了政府和社会行为界限，具有重要的样本价值。
斩断「公权长臂」之举值得借鉴推广
顾建光（上海交大公共管理系主任、教授）：我国行政机构的末梢向乡村和城市社区延伸，造成机构膨胀、广义公务人员扩大的倾向。太仓实践为我们解决此类问题提供了借鉴。如政府不再把村（居）委会作为行政附属发号施令，村（居）委会不再习惯于「行政依赖」，承担起自我管理、自我服务、自我教育、自我监督职责。尤其具有创新意义的是，将政府和社区组织的关系从原来的「单向」负责转变成为「互动协商」，社区组织的话语权、监督权得到了保障。再者，政府对社区组织的管理从「无偿」变为「有偿」，政府出钱购买委托服务。政府对社区组织从原来的「管理」职能转变成为「服务」职能。「政社互动」的实践斩断了「公权长臂」，强化了政府服务理念，村（居）委会干部不再「眼睛向上」，而是「眼睛向下」，基层社会自我管理的水平也得到了加强。
【本刊点评】太仓的社会现代化是政府主导、以集体为载体的社会变迁过程，走的是经济先导、社会普惠的路子，是传统与现代、内外、城乡三对重要关系不断变迁的过程。太仓的社会现代化还在进行之中，仍有很长的路要走，仍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问题解析
【核心提示】目前，我国社会建设还存在诸多问题，主要是政府和集体的力量过于强大，削弱社会自主能力、合作精神和动力；片面强调经济建设，忽视社会建设的思维惯性仍未根本改变；现代与传统、内外、城乡三大关系的调整、协调和建构还难以适应经济发展和社会现代化的要求。
弥补社会政策短板
葛延凤（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社会政策包括以社会保障体系、以公共服务和以社会管理为主体的社会政策。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政策建设有了很大进展，但也面临挑战。从社会保障制度看，几乎所有的项目都是分人群设计的，而且分地区进行组织，造成不同地方、不同人群之间社保待遇水平的差异和对接的困难；从公共服务看，城乡之间、地区之间服务水平差距比较大，公共投入效率比较低；从社会管理看，依法管理水平还比较低，社会组织发育总体滞后。完善社会政策，一要从制度层面全面破除二元结构，让农民和外来务工人员享受与城市当地居民同等的社会保障及公共服务待遇。二要把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结合起来，寓管理于服务中。三要扶持各种社会组织发展，特别是公益性组织和互益性组织，在政府与民间社会之间注入润滑剂、建立缓冲带。
重构新型政社关系势在必行
沈原（清华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教授）：「政社关系」是社会治理必须面对的一个基本关系，在基层社会尤其重要。改革开放前，人民公社的优点之一是「一大二公，政社合一」，那是在计划经济基础上界定基层社会的「政社关系」。历经 30 多年改革开放，随着社会利益格局的调整，政府与社会的关系必须在此基础上进行重构，寻求新型政社关系和更有效的社会治理模式。从政府看，必须简政放权，还权于民、还政于民、还利于民，厘清政府管理权力边界，明确哪些该管，哪些不该管，哪些应当由社会管，逐步将政府直接管理转变为间接管理。同时，要释放足够空间，提供相应资源，巩固社区和培育社会组织，注意发展社会企业，通过社会企业借助市场力量来盘活社会资源。
防止乡村的凋敝和衰落
李培林（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社会学所所长）：从发达国家和地区走过的道路看，城市化发展一般有三个阶段：城市化、郊区化、逆城市化。逆城市化实际是城乡一体化。我国一些发达地区城市化已进入第三个阶段。但与此同时，由于福利、机会、资源向城市过于集中，一些地区城市化过程也出现了「乡村空心化」现象，产业空了、年轻人空了、住房空了，造成乡村的凋敝和衰落。要抓住城市化机遇，实现城乡统筹发展。首先，鼓励农民兼业发展，在减少农民的基础上，进一步富裕农民。其次，更大力度破除城乡二元结构，实行管理体制上的城乡一体化。第三，千方百计保护好农村环境。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农村土地价格不断飙升，这会对基层政府产生巨大诱惑，但我们一定要有发展的眼光，环境破坏了是很难恢复的。
避免城市化误入歧途
万解秋（苏州大学商学院院长、教授）：我国城市化依循的路径是：农村工业化，乡村城市化，再到城乡一体化。这种发展对城市化和社会结构进步有实质性的推动作用，但也容易带来一些负面效应：农村工业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的分散布局，带来土地、资源的低效率使用和生态环境破坏的问题；「离土不离乡」的就业模式形成了一种「逆城市化」形态，阻碍了农村城市化进程。当前，要避免城市化误入歧途，需要确立城市化的科学发展理念，建设生态化、田园化的美好城市家园。
【本刊点评】在社会建设中，政府的力量强大，表现出政府责任的全面扩大，在一定的发展阶段是必要的，但如果过多介入社会服务的提供则会适得其反。特别是目前福利模式转化的困境在于社会和市场的相对弱势，而市场主体作用发挥不足，导致政府的包袱越背越重。这一转型如果不能完成，社会转型也有可能重蹈西方福利国家的覆辙。
发展走向
【核心提示】催生「社会」成长，促进社会与经济协调，要从宏观层面形成平衡、合作的政府、市场与社会的三者关系，构建合理的社会结构，促进城乡一体化；从中观层面增强社会团结和凝聚力；在微观层面改善人民生活，提升全社会幸福感和满意度。
以「三个新转变」提升现代化新发展
景天魁（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研究员）：在推进现代化建设进程中要实现「三个新转变」：第一，从重视时间优先性向空间优先性转变。时间优先性是抢抓机遇，赢得先发优势。空间优先性是做大做强规模经济。发展比较高的阶段考验的是空间创新能力，有了空间创新能力就有了时间上的优先性。第二，从重视经济利益引领向精神文化引领转变。过去 30 多年的改革开放主要依靠利益引领，但现在单纯依赖利益引领的局限性和负面作用已经显现，如片面追求 GDP，把金钱作为衡量价值的标尺。重视精神引领要培育一个地方的道德伦理、思想文化等软实力，以软实力吸引优质发展资源、夯实科学发展底蕴。第三，从重视结果性指标向能力性指标转变。不能仅仅关注结果性的指标，而要去研究那些支撑现代化的基础因素，如产业能力、金融能力、教育能力、开放能力、战略规划能力等。
以人的社会性的现代化为核心，解决好由经济发展带来的各种社会矛盾和问题
徐伟荣（江苏省城市发展研究院江南研究院院长）：经济现代化必然要求推动社会现代化，但两者间并不是同步的，恰恰相反，经济现代化的快速推进将打破原有的社会平衡，引发诸多的社会矛盾和问题，并导致构成社会的各要素向三个方向裂变：一部分随着经济现代化基本同步发展，如物质形态包括相应的文化形态的社会生活；一部分滞后于经济现代化的进程，如社会制度的创新和社会组织的建设等；一部分出现阶段性的滑坡以至倒退的现象，突出的是诚信的缺失等。社会现代化阶段的主要任务和目标，是以人的社会性的现代化为核心，致力于解决好由于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各种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使得构成社会的各个方面发展走在时代的前列，并成为推动人类文明向更高层面的生态现代化演进的坚实基础、重要保障和主要驱动力。
以公共交通一体化引领城乡一体化
卫新华（国务院研究室公交贸易司副司长）：城乡一体化包括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的一体化，其中公共交通体系的一体化对城乡一体化具有重要引领作用。未来完善城市公共交通规划，一要考虑生态文明建设的需要，保持乡村原生态面貌，并有利于进一步开展生态保护与开发工作；二要考虑产业转型升级的需要，公共交通网的密度、衔接等要与产业转型升级和集约化发展趋势相一致；三要考虑和周边城市对接的需要。
像依靠多元经济主体发展经济一样培育多元社会建设主体
李昌平（中国乡村建设院院长、教授）：太仓实践的核心是「多元普惠、和谐善治」，体现了社会建设和管理从政府包办向政府与民间社会合作管理转变的趋向，社会建设主体的多元化有利于激活社会发展资本的竞争。当前，人们对社会服务产品需求如救助、维权、调解、社会监督、扶贫、环保等，如同经济产品需求一样多种多样，需要多元的社会建设主体才能满足。必须克服过度依赖体制内资源的思维惰性，像依靠体制外多元经济主体发展经济一样，依靠体制外多元社会建设主体，动员社会一切积极因素参与社会建设。积累经济资本是经济建设主体的本能，积累社会资本是社会建设主体的本能。社会建设主体之间为积累社会资本的竞争，就是为社会提供越来越好的社会服务。一个国家既要繁荣，又要和谐，二者要兼得，一定是「两种竞争」和「两种积累」都非常充分。
【本刊点评】太仓社会现代化发展的态势和未来特征向人们表明：合理、和谐的社会结构，普惠多元的社会福利，完善的公共服务，融合的社会关系，自主、自立和合作的社会组织和社会共同体，城乡共荣、人与自然共生的花园社会，多元、开放、包容、健康的价值观念，正是我们孜孜以求的社会现代化的目标追求。
责任编辑：尤健
作者 陆学艺 李培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