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的梦想

作为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 NBA 球星，姚明掀起了中国的篮球热潮。现在，他身为中国篮协主席和 CBA 公司董事长，更希望中国篮球能与世界接轨，并涌现出更多的姚明。

在 CBA2019-2020 赛季的新闻发布会上，中国篮协主席姚明毫不避讳地提及了中国队在男篮世界杯上的惨败，并指出中国篮球与世界一流水平存在巨大差距。姚明敢于直面问题，更想解决问题，CBA 联赛作出了不小的调整，这标志着姚明再一次拿起了篮球改革的手术刀。

华丽转身

中国篮协办公楼坐落于北京中南部，紧邻公园，背后有一小片稀疏的竹林。走进办公楼，有一扇开着的大门，上面标有「主席」的字样，那是姚明办公的地方。

室内，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倾泻进来，笔记本电脑里正播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的长笛乐曲，雪白的墙壁上几乎什么都没挂。绕过高得吓人的办公桌，这位中国篮球界最具分量的人物正在啜饮，杯子还徐徐冒着热气。「我老了，得多喝热水」，姚明打趣道。

所谓「老」，只是相对而言，姚明不过 38 岁。在拥有 14 亿人口的国家身居篮球部门要职，他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姚明大概有一半的工作时间是在对面另一栋大楼里度过的，在那里，他担任 CBA 公司董事长。余下的时间，他要待在这里，以中国篮协主席身份处理国家队的各项事宜，发掘好苗子，运营 WCBA，并代表中国参与国际篮联大家庭事务。他现在的生活不像当年那样刺激，但更加复杂。

姚明兢兢业业的职业态度没有改变。退役头几年，他投身的项目和运动员的经历似乎格格不入。他在加州纳帕谷成立了姚氏酒庄，进行私人股权投资，并指导姚明基金会开展各项慈善活动。他还成立了一家体育营销公司，与很多公益组织合作宣传，并接受英国着名探险家贝尔·格里尔斯的挑战，录制野外生存真人秀节目。姚明勇敢地走下崎岖的岩壁，但婉言谢绝进食烤熟的蛆虫。

这些经历与他真正的职业转变相比不过是热身。现在的姚明是一名标准的上班族，每天都要和文件、数据打交道。他第一次接触体育管理，要追溯到 2009 年斥资 300 万美元收购濒临破产的老东家上海大鲨鱼队。之后，他以老板的身份运作了 8 个赛季，为球队带来了 NBA 理念，偶尔也指导内线球员的低位脚步技术。现在，他遇到了更大挑战，在中国迅速推广篮球运动，让中国篮球与世界全面接轨。

历史使命

姚明退役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返校园，就读于着名的上海交通大学，这是兑现他在 17 岁签约上海大鲨鱼队之前对父母的承诺。考虑到名人的身份，身边人都劝他聘请教授私下授课，或者通过网上课程完成学业。但他想要最真实的课堂体验，成为一名真正的学生。

于是，姚明在课堂上举手发言，在自习室整理笔记。每天早晨，他都会带上午饭，驱车一小时来到校园。他甚至还考虑过住宿舍，但由于不想和家人分开，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尽管姚明为完成学业花费了七年光阴，包括重修了一次高等数学，但 2018 年 7 月，他还是身穿校史上最长的学位服，在 3300 名同学面前自豪地发表了毕业演讲。

姚明在大学主修的是经济学。随着中国的飞速进步，这一专业大有可为，但他最喜欢的课程还是中国历史。在踏上球场之前，他曾梦想成为一名考古学家。2017 年 9 月，姚明入选篮球名人堂，在典礼前特意抽出时间参观了春田学院博物馆，瞻仰了奈·史密斯博士制定的篮球规则的原件和最早的硬革篮球。据校方介绍，姚明是众多名人堂入选者中第一个提出要参观博物馆的人。

中国篮球史相当悠久。1891 年 12 月，奈·史密斯博士发明了篮球运动。不到 4 年后，篮球便跟随传教士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一块篮球场位于天津市前基督教青年会，姚明办公室的墙壁上就悬挂着一张球场老照片。1935 年，篮球在中国成为全国性的娱乐活动。第二年夏天，篮球成为柏林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中国是 21 支参赛队伍中的一员。

体育运动可以展示国家力量，新中国遴选出有运动天赋的好苗子，送到专业体校训练，为国争光。这种举国体制迅速在个人项目上开花结果，但也让职业联赛、校园篮球以及业余联赛发展滞后。几十年后，中国培养出第一位顶级球星。2000 年悉尼奥运会，姚明首次在全世界面前亮相。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美国男篮甚至开出 100 万美元的赌约：谁能在姚明头上扣篮，就能赢走全部奖金。姚明回忆说：「那时候我还不满 20 岁，也不会讲英语，要不然，我会跟他们说，『有谁愿意把奖金跟我平分吗？我不介意配合一下。』」

尽管有姚明坐镇内线，但中国男篮从未在奥运会上取得过比第八名更好的成绩，自他退役后，中国男篮开始走下坡路。2014 年世锦赛，中国男篮在小组赛阶段即惨遭淘汰。2019 年，中国男篮在家门口举办的世界杯赛中又未能小组出线。

姚明正在努力扩容中国的人才库。据估计，中国大约有 3 亿篮球迷，但除了顶尖体校外，中国几乎没有其他成型的培养渠道。为此，姚明推出了「小篮球」计划，在中国 100 多个城市提供小型篮球和配套设施，吸引了 10 万名小球员，培养出近 1 万名少儿教练。去年，姚明更是从草根球员中选材，组建了 3 对 3 男女国家队，最终这两支队伍在 2018 年亚运会上双双夺金。

2018 年亚运会只是姚明的试验场之一。此前，他将中国男篮分为红蓝两队，配备不同的教练和训练计划，旨在提升球员们的国家大赛经验。这一试验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去年九月在印度尼西亚，红蓝两队合体后勇夺亚运会男篮金牌。姚明表示：「再过十年，我希望人们还会记住这支球队。」

联赛改革

位于上海浦东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可以远眺着美丽的外滩景色，篮球界名流尽数云集于此。此时是 2017 年 10 月，距离姚明接任 CBA 公司董事长一职还不到 8 个月的时间。适逢中国赛，NBA 高管一行来到上海，姚明借此机会和他们会面。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他便直奔主题。NBA 副总裁塔图姆回忆说：「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想要你们所有的联赛运营手册』，诸如 NBA 的章程、细则和劳资协议等文件，这些都是 CBA 最为欠缺的。」

CBA 已成为世界薪酬第二高的篮球联赛，在资本方面极具竞争力。但另一方面，联赛的其他硬件都亟待升级。

随后一个小时，姚明不停地发问各种程序上的细节——NBA 的组织架构是怎样的？谁拥有规则修改权？董事会如何运营？显然，他还在摸索阶段，但他很清楚，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一切。

CBA 成立于 1995 年，如今成为体育界中的一道奇异风景线。一方面，它已成为世界薪酬第二高的职业篮球联赛，在资本方面极具竞争力。但另一方面，联赛的其他硬件都亟待升级。这项任务相当艰巨，好比在不动迁居民的情况下，翻修一栋旧楼。

尽管如此，正如姚明在国家队所做的那样，他已经在短时间内对联赛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为了提升联赛的观赏性和竞争力，姚明将 CBA 每支球队的常规赛场次由原先的 36 场提升至 46 场，把季后赛球队名额从 10 支扩充到 12 支，并将联赛转播权卖给 12 家电视台和两家流媒体。

他的长期合作伙伴中国人寿买下了 CBA 的三年冠名权，出价高达 10 亿元人民币。联赛中有 9 支队伍更换了队标，另有 4 支球队变更了队名。季后赛奖项以中国篮球历史上有影响力的人物命名，奖杯也被重新设计。因为在上赛季之前，CBA 奖杯都没有统一的制式。

不过，某些问题还无法即刻解决。中国大学篮球联赛（CUBA）的主力球员还远远达不到 CBA 水准。在 2018 年 CBA 选秀大会上，仅有 14 名国内大学球员被选中，后来大多遭到弃用。

由于良好的人际关系，每当姚明需要帮助时，总有人施以援手。他上任后最初的一次会面，是来到前任 NBA 总裁大卫·斯特恩位于曼哈顿的办公室。两人吃着鸡肉三明治，畅谈了近 3 个小时。姚明面对的一些困难是美国人不曾经历过的。他得到了世界最强大篮球联盟的支持，因为他们从中国这块世界最广阔的篮球市场上获益良多。

双方在诸多资源上也实现了共享。自 2016 年以来，NBA 已经在中国开办三家篮球学校。今年 7 月，中国男篮受邀参加了 NBA 拉斯维加斯夏季联赛。

姚明希望有一天，能让 CBA 总冠军和 NBA 总冠军展开对决。目标虽然遥远，但人有梦想总是好的。这种可能性，还要取决于双方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2004 年，萧华身为 NBA 娱乐总裁，负责监制一部讲述姚明新秀赛季故事的传记电影《姚明年》。那时姚明才 24 岁，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演说。萧华说：「我记得在准备室里，他起初有些不自信，看上去似乎不知所措。但最终他下定决心：我要直面这一切。成为变革者，哪怕这份责任异常沉重。」

大隐于市

吃完午饭后，姚明都会到公司附近的湖边散步。除了遛弯，姚明很少真正的锻炼，甚至都记不起上次打球是什么时候了。

为什么要放弃篮球？姚明的解释不无自嘲。「我？不，我太胖了。」但在这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含义，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在去年秋天的中国赛上婉拒中场致敬的环节，也不会再在篮球上签名。毕竟姚明现在已经不再是篮球运动员了，得有掌门人的样子。

对姚明来说，他现在的工作在某些方面其实与个人理想相悖。多年来，每次他外出时，都会吸引无数目光，但实际上，他非常渴望远离聚光灯。还记得哈利·波特的那件披风吗？披上就会让人看不见的那种，他也想要一件。但另一方面，能担当这一要职的又非姚明莫属。因此，他必须得经常出现在公众视线中。在姚明可以隐于幕后之前，必须要想办法让中国篮球涌现出更多的姚明。

姚明说：「如果十年后，姚明依然是中国篮球的代言人，那就是我工作的最大失败。我们需要涌现出新星，这是我的目标。」他巨大的身形隐藏在办公桌后面，却指引着中国篮球前进的方向。

作者 王明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