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佩科恩斯 永远的冠军

2016 年 11 月 29 日,沙佩科恩斯队登上飞机参加南美杯决赛,遭遇空难。在惨案发生两周年之际,这支球队成功保级。噩梦已逝,故事继续。

惊险保级
2018 年 12 月 3 日,巴甲联赛最后一轮,沙佩科恩斯队主场迎战圣保罗,19992 名观众涌进康达体育场,观看这场保级大战。沙佩科位于里约热内卢西南 1000 多公里处,尘土飞扬,以屠宰场和农田闻名,居民约 21 万,是巴西足球 20 支甲级队所在城市中规模最小的。
自从 2013 年升入巴甲联赛以来,沙佩科恩斯队从未这样接近降级,赛前仅比米涅罗美洲队多 1 分,排名第十六。第 68 分钟,佩雷拉打进一球,主队以 1 比 0 获胜,和圣保罗、桑托斯、克鲁塞罗、弗拉门戈一道成为巴西足坛 5 支从未降级的甲级队。
康达体育场开始上演狂热的庆祝活动。前沙佩科恩斯队替补守门员杰克逊·福尔曼戴着假肢,坐在电瓶车上,举起一面队旗绕场欢唿,这场保级大战太不同寻常了。
4 天前,是沙佩科恩斯空难两周年的日子。沙佩科恩斯官方发布了一段视频,用绘画生动描述了遇难球员的故事。俱乐部特别举办了开放日活动,球迷们能以此寄托哀思。
球队保级成功,球迷们普遍认为受到了天堂里队友的庇佑。
梦魇之夜
2016 年 11 月 23 日,沙佩科天气又热又干,没风。坐落在高山上的圣安东尼奥大教堂,彩色玻璃反射着阳光,一点儿没有下雨的意思。临近黄昏时,街道上挤满了身穿绿白色队服的沙佩科恩斯球迷,小贩们摆好了摊,开始售卖饮料和啤酒。有些球迷停好了车,倚靠在敞开的后备箱上。他们正为一场重要的比赛做准备,与此同时,沙佩科恩斯队员们在贝尔塔索酒店集结,和往常一样讨论比赛阵型和策略。沙佩科恩斯队即将在南美杯半决赛第二回合对阵阿根廷圣洛伦索队。首回合,双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打成 1 比 1。回到主场,沙佩科恩斯队只需打成 0 比 0,就能跻身决赛。
比赛在晚上 7 点开始。沙佩科恩斯队整场比赛都在全力防守,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89 分钟后,场上比分仍是 0 比 0,球迷们站起来,希望见证历史性一刻。在补时还剩最后几秒时,圣洛伦索队得到任意球机会,队友将球传到经验丰富的马科斯·安赫莱里脚下。他距离球门仅有 5 米远,守门员达尼洛已束手无策,却突然像雄狮一样跳了起来,伸出的右脚刚好挡在安赫莱里的射门路线上。球迷们旋即发出雷鸣般的怒吼,经久不息,达尼洛兴奋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庆祝在闷热的更衣室里开始。球员们围成圈高唱队歌。他们太开心了。阿纳尼亚斯在衣柜前的椅子上跳上跳下,头号射手布鲁诺·朗格尔赤膊上阵,福尔曼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衣柜,连沙佩科市长卢西亚诺·布里根也握着酒杯,高声谈笑。
他们来到镇上的餐厅狂欢,侍者们来回穿梭,从高高的竹签上切下厚厚的牛肉,大家不停地回味着比赛,为达尼洛神奇的扑救举杯。
11 月 29 日下午 6 点 18 分,载着沙佩科恩斯队球员和教练的 2933 航班起飞。这架飞机属于玻利维亚航空公司,曾为多家足球俱乐部参加重要赛事提供包机服务。
起飞后,球员们开始打牌,有人跳起了桑巴。主教练儒尼奥尔坐在最前排,前锋肯佩斯坐在右边靠窗的位置。航程飞到一半,一些球员开始吃东西,有人打起瞌睡,还有人一直戴着耳机。
晚上 9 点 30 分左右,飞机开始降落。一架从波哥大飞往圣安德烈斯岛的飞机由于机械故障需要迫降,沙佩科恩斯队所乘坐的航班被告知需要等候下一步指令。
9 点 49 分,机长向地面要求尽早降落。
9 点 52 分,地面指挥部告诉他,还有另一架飞机正在待命,希望他们能够再等几分钟。
9 点 53 分,这架由英国制造的 Avro RJ85 飞机 4 个引擎中的一个熄火。13 秒后,第二个引擎熄火。9 点 55 分,第三个引擎熄火。14 秒后,最后一个引擎也停止了工作。机舱内的灯光全部熄灭,空调也停了下来。机身没有颠簸,也没有震动,感觉正在平稳地向地面滑翔。
驾驶室内,机长冲着航空管制员咆哮:「2933 号拉米亚航班完全失控!」 30 秒后,他继续咆哮:「跑道!跑道!拉米亚航班需要跑道!」
他在寻找着陆点,但航空管制员说飞机已经从机场的雷达监测屏幕上消失,并询问飞机的飞行高度。机长喊道:「9000 英尺!」控制台又询问飞机距离跑道还有多远。对方停顿了一下,控制台听到机长说了一句「上帝啊」,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11 月 29 日晚上 9 点 59 分,沙佩科恩斯队乘坐的航班以每小时 240 公里的速度撞上塞罗戈多山。机身被噼成两半,机尾嵌在山嵴的南面,头部则被甩到北面,其中的一个引擎挂住了一棵树,将其连根拔起。没有爆炸,也没有火焰,只有被撞得稀巴烂的金属残骸,坠毁地点距科尔多瓦国际机场跑道 18 公里。
在遥远的沙佩科,一些人率先注意到了异常。吉尔伯托·桑托斯是沙佩科恩斯队球迷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他的朋友多维尔德在家里已经用电脑追踪拉米亚 2933 航班近五年了。多维尔德注意到飞机在他自制的监测雷达上两次消失,但他起初还以为是天气原因扰乱了雷达信号。
沙佩科恩斯队的场地维护员奇奎尼奥也得到了类似的感应。几年前的一天早上,奇奎尼奥发现一只流浪狗倒在俱乐部训练场的大门外。它受了伤,不停地呜咽着,可能是被车撞了。奇奎尼奥和同事们把狗带回来,给它喂肉干,敷上药,清洗患处,拴上狗带,盖了小狗窝,并为它取名「小东西」。球队训练师安德森·帕伊西奥经常摸着小狗,吹着口哨,玩接球游戏。在飞机失事后,「小东西」突然失踪了。
劫后重生
空难给沙佩科恩斯队造成毁灭性打击。飞机上共有 77 人,71 人殒命,包括 19 名球员。
空难过后,沙佩科恩斯队没有倒下。他们拒绝了巴西足协提出「三年免降级」的特殊待遇。这份勇气是有底气的。沙佩科恩斯队成立于 1973 年,曾长期征战巴西低级别联赛,上世纪 90 年代末一度濒临解散。2010 年,在球迷和企业家的敦促下,球队全面改革。新董事会支持当地一家食品公司老板桑德罗·帕劳罗成为球队老板,重整球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三级跳」,跻身巴甲联赛,站稳脚跟。
沙佩科恩斯队拥有雄厚的球迷基础。无论购物、喝咖啡,或者是到学校接送孩子的人,无一不是球队的支持者。人们认同俱乐部「从更衣室工作人员到球队主席,人人都是平等的」的经营理念,这和城市形象是一致的。在一个足球被神化的国度里,这种关系相当罕见。
现在,一切必须从头开始。在康达体育场的过道和大厅,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慌。9 名俱乐部高管丧生,管理层要求 70 岁高龄的富商德内斯·菲略接手球队。这位俱乐部的赞助商此前一直拒绝出任主席,但此时他别无选择,只能放下手头生意,全心经营球队。
首先,球队需要重建。沙佩科恩斯队仅用 5 周就签下 20 名球员,一名主教练、几名助理教练以及队医、按摩师、心理学家和设备部经理各一人,这就是一支顶级职业足球队的全部员工。德内斯·菲略还找来前格雷米奥队总经理鲁伊·科斯塔担任球队的执行董事,并说服 53 岁的马林加担任足球总监。
马林加要完成填满球员花名册的职责,离不开他人的支持。很多巴西俱乐部愿意将球员租借到沙佩科恩斯,昔日旧将也愿意回来帮忙。着名前锋图里奥·德·梅洛曾在 2015 年短暂效力过沙佩科恩斯队,本应在 2017 年前往卡塔尔踢球,那里薪水很高,也很吸引人,但内托发送的一条写着「俱乐部需要你」的短信,让他退掉了机票。
经纪人告诉前锋威灵顿·保利斯塔,有 4 支球队向他提出了报价,首先提到沙佩科恩斯队。他说:「我不想再听到其他球队的报价了,我要去沙佩科踢球。」
2017 年 1 月 21 日,重生后的沙佩科恩斯队在康达体育场举行热身赛,迎战帕尔梅拉斯,这正是空难前沙佩科恩斯队在联赛中最后一个对手。比赛开始后,主场球迷像往常一样挥舞着旗帜。帕尔梅拉斯队先进一球,随后,沙佩科恩斯队在任意球进攻中,年轻球员道格拉斯·格罗利在人墙后轻松垫射入网。全场沸腾了。有的球迷在哭泣。很多人需要戴上耳机,才听得见现场解说的声音。最终,双方以 2 比 2 战平。
下雨是沙佩科的常态,甚至成为沙佩科恩斯队光辉历史的一部分,每当天气变得寒冷潮湿,场地泥泞不堪,沙佩科恩斯队总能赢球。
早些时候,那些认为沙佩科恩斯队会在巴甲联赛中苦苦挣扎的人看走了眼。2017 赛季联赛开始阶段,沙佩科恩斯队出人意料地首次登上榜首。但赛季中期低迷,排名不断下跌,在倒数第三轮以 2 比 1 击败维多利亚后,提前保级。
进入 2018 年,球场上的压力开始显现。沙佩科恩斯队更换了 3 位主教练,引进身价不菲的球员也没能带来应有的回报,此后,球队陷入财政危机。尽管如此,沙佩科恩斯队还是涉险过关,留在了巴西甲级联赛中。
也许,顽强地度过这段艰难岁月,才是对逝者的最好慰借。
后记
在沙佩科恩斯空难中,仅有 3 名球员生还:埃利奥·内托、艾伦·鲁斯切尔和杰克逊·福尔曼。
2016 年 11 月 26 日,惨祸发生前 3 天,31 岁的内托做了一个噩梦:飞机残骸以及种种可怕的景象。内托说起噩梦,妻子不愿意听。内托感觉很恐惧,在他的噩梦中,飞机在山林中坠毁,但他从飞机残骸中爬了出来。
3 天后,噩梦中的场景出现了。惨案发生后,内托几乎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在雨水中躺了 6 个小时,满身泥浆。他是最后一个被营救出的幸存者,头部、胸部、肺部和膝盖都严重受伤,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把臼齿都咬断了。
内托在医院里昏迷了 9 天,醒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比赛谁赢了,他以为自己是在比赛中受伤了。一位医生向他说明了真相,内托开始联系那些关系如朋友般紧密的队友,在得到一个个噩耗后,他开始哭泣。
2017 年 5 月 9 日,内托跟随球队回到麦德林参观医院,感谢医疗人员,并来到坠机现场。天下着雨,内托带着妻子西蒙妮和他们的双胞胎孩子。他觉得自己去的是那个梦境里出现、也是得救的地方。回到沙佩科,内托还在努力康复,预计将在今年夏天复出。
鲁斯切尔是目前唯一成功重返绿茵场的幸存者。经过长达 8 个月的康复,本赛季他打了 18 场比赛,但位置已经从原来对体能要求极高的边后卫变成了中场。在着名的诺坎普球场对巴萨的一场表演赛中,他担任沙佩科恩斯队队长,赛后还与梅西交换了球衣。

杰克逊·福尔曼的情况比较严重,被截去右腿,装上一副德国产的假肢,能够自如行走,不再需要轮椅。2017 年 10 月,他与相恋多年的女友结婚,内托和鲁斯切尔担任伴郎。福尔曼还上了巴西早间电视节目,一展歌喉。他有时会放声大笑,就像没有发生过空难那样。福尔曼准备参加残奥会,他开玩笑说,他的机械腿永远不会感到疲劳。最近,他成为沙佩科恩斯队大使,在 2018 年年初代表球队参加了劳伦斯世界体育奖颁奖典礼,领取了「年度体育瞬间」奖。此外,福尔曼还在巴西圣卡塔琳娜州开了一家专门为截肢者服务的诊所。在那里,他与患者们分享自己的康复经验。
空难让很多人离开了沙佩科这块伤心地,但还是有一些人选择了留下。在空难中生还的球队主场解说员拉斐尔·亨泽尔伤势较轻,是最早回到工作岗位上的人,把空难经历写成了一本书《活着,就像你马上要离开》,他成了一名励志演说家。
奇奎尼奥仍然负责照料球队主场的草坪,下雨时还要疏通下水道。2017 年 5 月的一天,他和同事们收起毛毡,扔掉狗食,用耙子拆掉狗窝,「小东西」不会回来了。每次主场比赛前,齐奎尼奥都要把康达体育场修整得像宫殿一样漂亮。
沙佩科恩斯队依然会到贝尔塔索酒店集中,教练们谈论比赛的战术。球员们坐在二楼的大厅里听音乐,发短信,打发时间。开球前,他们会跑到同一块场地上比赛,也就是奇奎尼奥准备在比赛结束后播种、割草和浇水的地方。
作者 王明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