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麻将,与体育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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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麻将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在第五届欧洲麻将锦标赛上,中国麻将国家队遭遇滑铁卢,仅仅拿到团队第三十七名,个人最好名次三十名,团体冠军被欧日联队夺走,个人冠军亦被日本人纳入囊中。

考虑到麻将在国人心中的地位,这结果堪比世界杯半决赛巴西队的 1 比 7。有人警示当年「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在观察」,但随着大妈们转战广场舞,中国麻将有断层的风险。有人联想「单独二胎」生育政策的推行,正是为了「拯救麻将」,「三缺一」的当代中国家庭模式严重消弱了麻将这一四人运动的群众基础……

更直接的救市之举是在国家麻将队惨败后不到半个月,首届溶洞麻将大赛和首届「喜盈门」杯麻将大赛同时在四川火线开牌,以期从广场舞界吸引大妈回流,重塑中国麻将的威权时代。

目前,麻将有三种存在形式:竞技麻将、休闲麻将、赌博麻将。后两者我们从来天下无敌,在欧洲输掉的其实是前一个。但竞技麻将的国标也是中国人设定的。早在 1998 年,国家体育总局就出台过《中国竞技麻将比赛规则》,其中要求「对」、「吃」、「和」等行为,都要用汉语说出来,说错了还要扣分。全世界很多体育项目的比赛语言都是英语,惟有麻将要说中文。在推广汉语方面,麻将立了功。

然而,近 20 年来,竞技麻将开展得最好的却是日本,光职业联赛就有九级,完善度不逊于 J 联赛。而吾国的麻将基本上还停留在休闲与赌博的阶段,国家体育总局倡导多年的改革终究无语,竞技麻将推广最不力的地区恰是四川。

背后的原因在于中国人打的是麻将,谈的是人情,讲究的是坑蒙拐骗烟雾袅绕说学逗唱,竞技麻将非要跟斯诺克台球一样西装领结一本正经不准喧哗,中国选手未战便已先输了气场。如此看来,国麻今夏输于欧洲,倒也不算冷门。中国麻将如果想要如广场舞一样雄霸全球,非如 NBA 一样设立独立的竞赛体系不可。

胡适曾说过英国的国戏是板球,美国的国戏是棒球,日本的国戏是相扑,中国的国戏是麻将。但对中国人来说,麻将永远不是体育,而是文化。有中国人的地方,从来都少不了麻将声。在中国风格的电影里,麻将一直都是中国人的永恒文化符号。

《色戒》中的麻将戏贯穿始终,太太间的虚荣攀比吃醋较劲,男女间的眉目传情与暗战,都在牌桌上暗自流动。《围城》中张太太以麻将选女婿,方鸿渐赢钱失娇娘的桥段更是将中国人对麻将的感知刻画得入木三分。台湾的杨德昌导演有部代表作就叫《麻将》。

毛泽东也曾说过,不要看轻了麻将:「你要是会打麻将,就可以更了解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关系。」哲学也是文化的范畴。近年来麻将申遗的推手从来不断,非遗的全称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可惜直到现在,麻将申遗还是未能成功。当然,在 4 岁初涉麻坛 14 岁金盆洗手的我看来,这恰恰可能是麻将对于中国文化的真正贡献。对于曾以六艺设定为君子立身之本的中国,麻将纵是文化,也不过是糟粕。有人说中国麻将源远流长,数百年不倒,自有其内在价值,但我倒以为此论有典型的装外宾之嫌。麻将风行的背后,说到底还是一个「赌」字,如果不是国人好赌的性格,麻将可能已如鼻烟和小脚一样,早已灭绝了,谈何遗产。

法国汉学家伊丽莎白·巴比诺说过:「麻将破除了命定的东西及人与世俗权力的关系。」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表面一团和气,私下相互拆台,信奉的是「我做不成的事,你也别想做成」。就像中国象棋讲究一切为了保帅,中国军棋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些中国人喜闻乐见的游戏,反映的恰是我们骨子里的小。倒是国际象棋里王亦能冲锋至前线亲自打老虎,小兵坚持到底终将涅磐的规则,更像是「中国梦」的合理阐释。


作者 李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