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在 1984 年 10 月 17 日，江城武汉，首届中国足协杯赛，当年全国甲级队及乙级联赛前四名、全国青年足球联赛冠军和特邀的广州队参加，比赛结果决定第二年全国足球甲级联赛名额归属。刚刚荣获乙级联赛冠军的大连足球队获得足协杯赛第十三名，顺利晋级全国足球甲级队行列，结束了顶级联赛「只有大连人，没有大连队」的历史。大连上千球迷自发庆祝游行，群情激昂，欢歌笑语。翌日，《大连日报》头版头题套红刊发了《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的消息。
2014 年 11 月 2 日，在中超足球联赛最后一轮比赛中，大连阿尔滨队在客场 1 比 1 战平上海申鑫队，以一分之差降入中甲联赛，再现了 30 年前中国足球顶级联赛「只有大连人，没有大连队」的状况。当天，大连市足协有关负责人转告大连媒体，奉上级指示，淡化处理。
足球城大连
说到大连足球，不能不谈到历史，这不是老生常谈，而是必要的说明，也是有力的铺垫。
现代足球传入大连，还是上世纪 20 年代初的事情。当时，大连处在日本殖民统治之下，有着东北最完善最庞大的工业体系和一大批产业工人。他们自发组织起足球队，常年坚持业余训练和比赛，成绩渐渐提高，后来干脆横扫当地由日本人组织的球队和上岸休整的外国船员足球队。
建国后，我国组建国家队，大连一下子去了近 10 人，包括着名的「三王一郭」和第一代「国门」马绍华等。几十年来，大连为国家队输送了 200 多名国脚，为专业队、职业队输送了上千名优秀足球运动员。在全国足球重点地区中，人们约定俗成地将「足球城」这个尊称送给大连。一座省辖的海滨城市获此殊荣，足见大连在中国足球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
几十年来，足球不仅是大连人生活中的调味品，而且成为大连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全国着名的「球迷角」在大连；全国第一个群众性球迷协会诞生在大连；每逢足球比赛日，便是大连人的节日，体育场成了球迷的欢乐海洋。
最能说明足球在大连人心中和生活中地位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小伙子去见未来的老丈人，除了礼品外，如能送上一张哪怕是大连市内足球比赛的球票，那么，婚事儿基本上成了，准女婿一定深得老丈人的欢心。
时间慢慢流逝，大连足球也不断向前发展。1985 年全国足球甲级联赛季军，1988 年首届全国城运会冠军……至于当时的萌芽杯、幼苗杯和希望杯等三杯赛，更是拿到手软。
镜头拉近到足球改革，1994 年，联赛职业化了，大连足球队冠以「万达」字样。大连万达队组建成立那天，当时的国家体委主任伍绍祖亲自到场祝贺，并当场挥毫题词：「改革开放万事达，足球特区开新花。」全国足球甲 A 联赛元年，大连万达队在老帅张宏根带领下勇夺冠军，开启了大连万达时代。
此后，「南容北迟」中的家乡人迟尚斌从日本回来，执掌大连万达队教鞭，连续神话般的 55 场不败。加上 1998 年来执教的上海足球教父徐根宝，大连万达队实现了中国足球职业化的第一个三连冠。
万达老板王健林火了。1998 年底，王健林声称万达要退出中国足坛。在出访归来的原市长劝阻下，万达好歹又坚持了一年，但还是拉上了后来闹出诸多新闻的实德集团，实德总裁徐明在不知不觉中闯入了足球圈。
在宣布交接的新闻发布会上，两件事让到场的记者印象颇深：市长大人姗姗来迟；王健林讲话中说：「徐总裁年轻有为，又有钱。」当时记者不知何所指，现在全明白了。徐明用金钱砸开原市长的家门，搞足球正是投其所好。
再以后，万达退出，实德出头，以至于什么「实德系」、「G7 革命」等一连串儿足坛怪事出现了。
实德很出风头，也延续着大连足球的强势尽头，再次实现全国足球顶级联赛三连冠。中国足球职业化，大连足球在全国顶级联赛和足协杯赛中拿到 8 个冠军，风靡全国。
阿尔滨的闹剧
大连足球的关节点还是现在的阿尔滨队。这是一支足坛新军，只有短短 5 年的历史。大连金州区（原来称金县）有个登沙河镇，早先是公社级的。登沙河有个阿尔滨村，满语的意思是吉祥。村里有个泥瓦匠，改革开放后拉着一帮子老乡成立建筑队，渐渐做大了，成了建筑公司，阿尔滨的名头响了起来。
让大连市民最早知道赵明阳的不是建筑公司，也不是足球，而是他的那辆吓人一跳的迈巴赫私家车。很多人在街头看见过这辆车，吓人的外表，昂贵的价钱，谁的？明白人说，阿尔滨赵明阳的。于是，赵明阳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大连人的认知。
5 年前，赵明阳继承老父亲的董事长职位。他真的很喜欢足球，是个很纯粹的球迷，在偶然结识了大连足球名人、曾是国家队中场主力的李明后，两人一拍即合，拉起一支足球队，为公司扬名，为大连足球助威。
不为人知的大连阿尔滨足球俱乐部出现了，低调参加全国足球乙级联赛。在人们都盯着大连实德队的时候，谁也没注意阿尔滨居然拿到全国乙级联赛冠军，成功冲甲，又无惊无险地拿到中甲联赛冠军，成功冲超。这下子，大连球迷才回过味儿来，好家伙，三年三大步，阿尔滨来势汹汹，前途未可限量啊。
2012 年，大连阿尔滨「就读」中超一年级。春节前，俱乐部总经理李明在广州几次面见恒大的许家印，成功将于大宝「抢」到阿尔滨队。当晚，李明下飞机后与笔者小酌。李明说：「老板（赵明阳）真想大干一场，与许家印掰掰手腕。」
同年，大连足球历史上首次迎来了同城德比，开心的球迷随之形成两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队伍，为至今的球迷口水战埋下伏笔。当年，大连阿尔滨队位列中超第五名，势头看好。从那时至今，阿尔滨足球这三年就是在中超三个赛季后留级。
阿尔滨建筑集团在大连的企业中很一般，没有过人的实力，也没有让别人高看一眼的精明，本是一支给房地产开发商打工的建筑施工队，有了足球，才被市民多看几眼。2012 年中超一年级，位列第五，高于实德队，很多人高兴。
那一年，实德队已经不行了，老板失联，球队工资奖金成了大问题，下半年实德队实际上是由阿尔滨养着的。年终，实德队艰难保级，但实在难以维持下去了，不得已退出中国足坛。这个时节，阿尔滨老板赵明阳浑身一激灵，作出了当时深受大连人欢迎的举动：收购实德足球。赵明阳大手一抖，3.3 亿元人民币买下大连实德足球俱乐部全部，包括球员。
到现在，赵明阳全盘收购实德足球时有没有高手指点，有没有推手助力，有没有上层官员承诺，有没有个人的私欲膨胀，都没人能说得清。即便有人清楚，不会说，也不敢说，这个对大连足球来说是天大的责任，谁人敢自主站出来讲清爽！
结果，阿尔滨收购实德成了一场闹剧，令人哭笑不得。
赵明阳拿出那么多钱，只是买到了不允许商业用途的实德训练基地，也就是原来的万达训练基地，还有 3+2 实德球员。最令球迷不满的是大连足球 8 星没能继承下来，成了尘封的历史。赵明阳一掷千金，得到的却是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一心搞足球的热情严重受挫，这种受挫的情感后来一直在默默地影响着他的思维、感觉与决策。
总之，阿尔滨收购实德，尽管不是鸡飞蛋打、一枕黄粱，但事与愿违，差距天上地下。这种痛楚，赵明阳感受到了，李明感受到了，迟尚斌感受到了，阿尔滨俱乐部和球员感受到了，大连人都感受到了。阿尔滨今天走到降级这一步，巨大的内伤看得真真切切。
阿尔滨在收购实德上受到极大打击，但赵明阳还有个梦想，不服许家印，要与恒大掰掰手腕。于是，赵明阳继续大手笔签约，引进罗申巴克、凯塔、瓦罗等一大批名气很大的外援，又不惜血本引进内援陈涛、于汉超。大连阿尔滨队阵容貌似强大齐整，赵明阳开始发狠发力了。
2013 年初，阿尔滨队在韩国拉练，刚刚聘用的本土主帅徐弘也与老队友李明、石磊、韩文海联手，踌躇满志。不料，中国足协一纸文告，宣布禁止徐弘从事足球活动 5 年。阿尔滨的全年计划被全部打乱打烂，总经理李明不得已再次「救火」，上阵指挥，阿尔滨又遭重创。比赛即将开始，一切要重新来过，这个震荡，阿尔滨苦不堪言。
还好，这一年，阿尔滨队又获得中超第五名，成绩再次蒙蔽了赵明阳的眼睛和心灵，也再次蒙蔽了大连人。
2014 年，马林回乡担起阿尔滨主教练大任。马林在足球圈内还是很有人气的，当球员时号称亚洲第一中锋，执教后又是本土教练中的佼佼者，他的回归激起阿尔滨和大连球迷美妙的足球梦。可是，好景不长，马林中途下课，俱乐部梯队的日本教练仓田安治上位，阿尔滨再次由于内部原因剧烈震荡。一切矛盾渐渐浮出水面，阿尔滨足球大厦将倾，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迅勐，那么不可思议。
世界杯期间中超休战，阿尔滨可能被收购一事爆发。赵明阳哀叹道：「大连足球现在只有三个老男人在扛着。」这三个老男人指的是他自己、迟尚斌、李明。此话一出，震惊足坛。据知情人透露，这话传到个别官员耳中，很是愤怒，这等于是将官员当做罪人，直接摆到球迷面前啊。于是，赵明阳的求见不再被理会，想借助媒体说话的意图和行动没人敢接了。赵明阳在大连正面力量中，渐渐失去了仅存的一点好感和阵地，留给他和阿尔滨足球的天地越来越小了。
韩国仁川亚运会期间，再次传出阿尔滨将被收购的说法，有的传闻还言之凿凿、有板有眼。赵明阳与阿尔滨俱乐部先是避谈，后来就打起「太极推手」。球迷行动起来，纷纷要求有关部门紧急介入，救救大连足球。这时候，大连市足协出面转达高层意见：俱乐部可以转让，不许离开大连。这是一条要人命的索命锁啊，大连足球几起几落，没有企业关注，这时节不许离开大连，无疑是将阿尔滨逼上自杀一条路。今年两次大规模传言阿尔滨要被收购，都不了了之。
今年中超联赛，阿尔滨曾有很多机会，但偏偏没及早醒悟，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而是任凭良机一次次熘走。等到尾声，蓦然回首，才发现没了时间，没了机会，没了朋友！在秋风瑟瑟的深秋，颇有几分众叛亲离的意思，阿尔滨走向自己有意无意间掘好的坟墓。
足球需要各方支持
关于大连阿尔滨队降级，足球界和大连人可以拿出千百条原因。笔者现在说几条给大家听，看看是否有一定的道理。
首先，在中国特色的现阶段，没有政府的支持和鼓励，足球必将归于死寂。
众所周知，大连足球的崛起与辉煌离不开上级行政的支持和鼓励。单就这 30 年讲，1983 年大连市政府专门召开足球工作会议，决定三年内打进全国甲级队行列。当时的副市长康积惠直接牵头，主抓足球，事必躬亲，甚至亲自为球员的房子、孩子入托、换液化气罐儿等琐事联系操办。市长崔荣汉说：「我们做领导的责任就是要创造条件，付出代价，全力支持大连体育事业的发展。」市委第一书记胡亦民亲自到老体育场查看灯柱架设、塑胶跑道铺设等工程进展，后来的市委书记毕锡祯、于学祥等都经常过问足球，多次下到球队，与教练员运动员交谈询问。
上世纪 80 年代中期，大连市将星海湾盐滩拨给大连体委兴建体育中心，那片海滩一下子修整出几十块足球场。大连还建成了中国第一所足球中专。1986 年，当时的国家体委副主任徐寅生来大连，对大连市重视体育、发展体育的大手笔大加赞赏，说大连能在市中心拿出这么大一块地给体育部门，在全国罕见。大连足球队打完全国甲级联赛后回到家乡，清晨 5 点多钟，市委书记、市长在火车站迎接。
到了上世纪 90 年代，大连足球更是得到上级机关领导的重视与支持，1997 年世界杯亚洲十强赛中国队主场放在大连金州，就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例子。就在那一年，大连市人民体育场得到彻底改造，存在了几十年的北看台重新修建，老的体育场焕发生机，老的灯柱换代为时髦的飘檐式灯带。
其次，大连市足球协会不作为。
联赛职业化，足协有监督、协调、沟通、参与决策等职能吧，不能说球队是老板的，老板说了算，足协就不用管了。万达时代，大连市足协积极配合的，也提过不少好的意见，出了很多力。这几年，除了场地的管理、记者的管理、球队的接待等简单的例行工作外，看不到市足协有什么积极举动，有一次很大的举动，还是连锁举动，就是大连市足协秘书长打人及登门道歉事件。
平时看不到市足协的工作，关键时刻，市足协冒出来，但不是积极开拓进取，而是谨小慎微，忙于扑火。阿尔滨降级这么大的事，市足协居然一句话不说，发个慰问电很费脑子很费银子吗？以前，不管是哪一级别的比赛，但凡有大连的足球队拿到冠军，市足协总会发贺电，现在的态度和做法真是让人不解！
第三，阿尔滨想错了思路，摆错了位置，老板一意孤行，终酿大错。
不可否认，赵明阳有热情，想搞好大连足球，但是，农民企业家的局限最终还是害了他。用他自己的话讲：「5 年花了 7 个多亿，不上火是假的。」
对于并不富裕的阿尔滨集团来说，这笔钱不可谓不是大数目，但是，企业家的投向不应该头脑发热，更不能一拍脑袋就决策。中国足球这湾水不好趟，职业化 20 年，起起伏伏，轮到自己，刚开始一路平顺，赵老板的小心脏就突突突地激动起来，以自己为中心画开美丽图画。花巨资买外援，要量力而行，一年半时间，花费了近亿元人民币弄来一个凯塔，进了几个球？算算按这个性价比，是不是傻到家了？引进国字号内援，钱没少花，作用不是很大，转会费和薪水的巨大差距，无形中增加了不稳定因素。
今年年中转会期间，已经爆出阿尔滨欠薪 11 个月的新闻。卖了于汉超和李学鹏，据说俱乐部想用这一大笔钱补发欠薪，解决俱乐部工作人员的差旅费。中国足协举办中超俱乐部新闻官培训，阿尔滨居然没钱去不了。结果，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钱款全部划走，极大地伤害了俱乐部人员和球员的心。赵明阳不从中汲取教训，保级最关键时刻，仍在海外放话：「不保级，谁也别想走。」这句话从根本上摧垮了球员最后一点留恋，老板如此，拼命何为？
其实，在最后一轮比赛开哨之前，大连阿尔滨队降级的命运已经形成，完成最后一推的正是赵明阳自己。
在这里，不能不说说三个老男人中的李明。当初，赵老板与李明好得一个人似的，李明在俱乐部也是一手遮天，但去年收购实德后，李明渐渐淡出阿尔滨足球决策层，替代者不是实德俱乐部的林乐丰，而是传闻中的赵明阳、市足协秘书长郭军、实德俱乐部老总元万中和一位带有几分神秘的人物。后来，李明与元万中动手了，元万中、林乐丰、何德刚等实德故人离开阿尔滨，李明又被架空成集团副总经理，老实巴交的迟尚斌成了俱乐部总经理，三个老男人变为两个老男人，阿尔滨这杆大旗当然是扛不住了。
第四，由于上级部门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大连企业界对足球渐渐失去兴趣，在阿尔滨最危难之时无人伸出援手，静观灭顶。
与对大连足球无动于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今年全国乒超联赛，大连有两支球队，八一男队与辽宁女队，可见企业家不是对体育运动不感兴趣。官员喜欢乒乓球，老板必投其所好，换其欢心。这一点，大连人都知道。
希望总会有的
大连足球还有没有希望？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希望总是有的。什么时候希望才会来临，只有天知道了。就目前大连足球氛围、态势、环境来讲，绝对不容乐观。
在大连踢球多年的郝海东有个观点，大连足球重新崛起，三五年不行，也许十年，也许更长时间。
第一，就阿尔滨对本身来讲，明年打中甲，能留下谁？现在的球员很精明，合同往往只签一年，俱乐部很难约束，「不保级，一个也别想走」只是老板的一厢情愿与不知深浅，就算是于大宝多签了两年，但又能怎么样？
在资金链条断裂之时，一纸千万元的合同足以打动赵老板那颗脆弱的心。可是，谁敢来接手阿尔滨，这又是大问题。今年搞出那么多花样，又是欠薪又是威胁，明年打的是中甲，谁肯来，谁又敢来？去年底一下子换掉全部外援，下一步谁也不知道会咋样。
职业化这么多年，球员很精明，谁好跟谁，谁钱多跟谁，谁安稳跟谁，没人会傻到涉险求生。更何况阿尔滨资金链断裂何时得到缓解，不再欠薪，全是未知数。球员要生活要生存，没有收入保障，谁来？
赵明阳玩足球没玩好，还玩儿出了自残，还误伤了不少人，这个结果是当初绝对想不到的，大连人把足球看得很崇高，也很敏感，没有金刚钻，不要揽瓷器活。阿尔滨内外交困，怨声载道，想拉队伍重振旗鼓，几乎是天方夜谭。
第二，一旦大连阿尔滨不玩足球了，大连还有人会站出来扛起足球大旗吗？现在看，很难很难，基本可以断言：没人扛旗。
这十几年，大连足球来回折腾，球迷受不了，企业家更受不了，在反复折腾蹂躏的足球面前，变得麻木了，漠然了，不会像以往那样狂热，甚至不大关心了。在这样的境况下，除非有奇迹发生。
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老话，大连足球走了一个轮回，是就此沉沦，还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人们都在观望。
作者 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