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命运的是选择,而不仅仅是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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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北京奥运会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倒计时牌,是在安徽的毛坦厂中学。忘了是去年的哪一日,但不难推算:校园里所有的电子屏幕都在提示,「距离高考仅剩 204 天」。对我来说,毛坦厂中学真没什么稀奇的。我经历过的一切,它只是放大了一号而已。

我们当时每天早晨五点起床集体跑步,然后是早自习,晚饭后还有两节晚自习。各科老师还很喜欢占用自习课补课——如今回想起来,他们堪称业界良心,不会为此收一分钱。没有食堂,每个人的课桌同时也是饭桌。学生出校门要请假,每个月可以回家一次。每一次考试成绩和排名都要公布,在校园的几面外墙上,公示着每个学生的「最高机密」。每场考试,学生的考号就是上次考试的名次,假如考号一直是「一号」,连监考老师都知道你是个苗子。

我的班主任书法不错,他的杰作是一张表格。每次大考后,他工工整整地手抄榜单,制成表格。不仅登记最新成绩和排名,还有一栏是「目标」,比如第二名第三名的目标可能是第一,第二十名的目标也许是进入前十。它一定有威慑力,因为班主任把他的发明贴在黑板一侧,国旗右下方的位置,并且字体大小得当,确保最后一排的人抬起头时也会看到它。

不过,我们的「目标」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记得谁说过自己打算考入什么样的大学。对于大学,大家都所知有限。一位读过中专的邻居则告诉我,北大、清华、南开、复旦是最有名的学校。《泰坦尼克号》是我知道的第一部好莱坞电影,因为刚分来的语文老师眉飞色舞地谈论过那艘大船。她在电影院欣赏过,而那时我们没人见过影院。当时也还没有网络,假如那年高考作文题是关于一个流行现象——只要不是杰克和露丝的爱情,与世隔绝的我们一定死得很惨。

事实上,我想起高中生涯,一直觉得过得很愉快。对我们来说,真正的天花板在于,那真是一个小地方、一个农业区,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经济条件总是有限的,这很大程度上限定了我们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质量。

我不知从哪里读到一个故事,是说天津的一名考生,家境贫寒,父亲重症,母亲为了供他上学吃尽了苦头,为了省钱专门去批发那种压碎了的方便面来吃。他很争气地获得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牌,去了北京大学。

直到今年,我才知道那是一碗「毒鸡汤」。那人如今是北大的一名数学家,成绩是真的,但关于他家境的事情大都是编的。他澄清说,那个故事「连我自己看了也会很感动」,可它是假的。虽然他一遍一遍澄清,但人们仍倾向于喝下那碗苦情的毒鸡汤。

这是一个高考优胜者 20 多年历经的魔幻现实。而当初我记住这个故事,并不是因为它格外励志,而是好奇哪里能买到压碎了的方便面。方便面、手电筒以及班主任贴在国旗侧畔的独门表格,都没有对懵懂单纯的我起到「励志」作用。我一直是学校的第一名,在那张表格上的目标设定为「市第一」——我高考时确实考了那个县级市的第一名,但不认为表格有什么魔力。

有一年,我去吉林报道一起举国震惊的高考作弊丑闻,感到特别沮丧,没想到有这样明目张胆的事情。在大街上跟一个考生聊天,小姑娘大大方方地告诉我:「我就是那种高考移民。」她来自东北另一省份,承认家里给造了假户籍和学籍,到那里高考是因为「可以作弊」。

高考的游戏规则是以学业成绩来衡量上升机会——这也是它多年来最受认可之处,而维持其公正性的前提是对规则的遵守。我曾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让我沮丧的是,也许不都是这样。

信奉高考改变命运的人,将命运寄托在一场考试上,跟信奉「范进中举」没什么区别。其实高考改革的一个方向,就是破除「一考定终身」的弊端。对普通人来说,高考之后,人生的竞争还有太多。说句「鸡汤」话:每一天都是在为明天积累机会,高考改变不了命运,相反是人生的一次次选择改变了命运。


作者 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