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公子饭局上的「忖度文化」

日本首相菅义伟长子菅正刚的饭局依旧「好吃难咽」。

3 月 1 日，内阁广报官山田真贵子——自称「不拒绝聚会的女人」因为参加了菅公子的饭局而不得不离职。与此同时，菅义伟「平民首相」的人设，也在长子饭局的影响下几乎坍塌。

不过，菅公子这样的饭局，不是孤例。在日本，权贵的饭局是其独特「忖度文化」的重要「平台」——官员在推杯换盏的轻松愉快中，忖度权贵及其亲属的心思，巧妙安静地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办成事情。虽然参加菅正刚饭局的 13 名官员中的 11 人都受到了纪律处分或自请下台，但日本根深蒂固的「忖度文化」不可能因菅公子饭局被广泛批评而隐遁消失。

「只是为了交换信息」

菅正刚的饭局，不仅频密、高档，还已经形成了「饭圈」。媒体披露，菅正刚任职的「东北新社」——一家从事卫星电视播放、电视节目和电影制作的公司，曾于 2016 年 7 月至 2020 年 12 月间宴请总务省相关官员达 39 次。其中由菅正刚出面做东 21 次，还有数次因他「日程冲突」未出面。

菅公子饭局一般摆在东京港区着名的富人区虎之门，菜品自然也十分丰盛。山田真贵子 2019 年 11 月参加的一次饭局，就被曝出提供了包括和牛和海鲜等高级料理，人均消费逾 7.4 万日元（约合 4500 元人民币），东北新社负担的官员餐费总额达近 60 万日元（约合 3.6 万元人民币）。调查显示，系列饭局的人均消费多在 5000 至 2 万日元（约合 1218 元人民币）。

屡屡参加菅公子饭局的总务省官员显然是踩线违规了。日本《国家公务员伦理规程》明确禁止公务员从利益相关人处接受财物，聚餐费用超过 1 万日元（约合 609 元人民币）即使自行承担也要提前汇报；即使在利益相关人以外，副科长级以上的官员接受超过 5000 日元（约合 304 元人民币）的接待和赠予也要汇报。然而，这些参加饭局的官员并未报备，均是私自赴约。

饭局被曝光是在 2020 年 12 月。那次山田也在座的饭局可谓被媒体「人赃俱获」。正当酒足饭饱，一众官员从菅正刚手中接过高级巧克力和打车券的瞬间，被蹲守的媒体一顿勐拍照片。

参加饭局是无可抵赖，总务省的一众官员只能沉默以对，但东北新社的回应却很有「担当精神」，不认为自身是利益相关者，「宴请官员只是为了交换信息」。

东北新社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做东的菅正刚的父亲菅义伟同样也欲甩脱干系。3 月 1 日，山田真贵子辞职当天，菅义伟也再次致歉，称：「一些公务员做出了违反（国家公务员）伦理规范的行为，我的长子涉及了此事，我为此衷心致以歉意。」但更多的还是强调「自己完全不知情」，还声称「我在菅正刚进入东北新社之初就曾告诫他『要与总务省保持距离』……我对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吃惊，但菅正刚与我是不同的个体」，还称「我将不包庇、不隐瞒，最重要的是将事件关系理清」。

不过，就算如此，菅义伟过去一直精心经营的以「平民首相」为卖点、以「打倒既得利益者」为政治信条、以「自助、共助、公助」为目标的形象，总归是严重受损了。

不管怎么说，其首相的影响力无论如何是存在的。菅正刚入职东北新社后，之所以由其出面做东，就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背后站着一个「好爸爸」。或者说，他出面，也才能请到公司想邀请的官员。

「没人能拒绝首相长子的邀请」

东北新社聘请菅正刚出任高管显然是有所图。现年 40 岁的菅正刚，毕业于日本明治学院大学。学生时代，他便一直在玩乐队，大学毕业后也没有固定工作，直到 2006 年才「就业」。不过，一「出场」就高起点，给时任总务大臣的父亲当秘书——或者说是首次进入内阁的菅义伟将儿子提拔为自己的秘书官。

但这份「美差」菅正刚只干了 9 个月。2008 年，菅正刚被聘入职东北新社，担任集团公司高管和子公司董事。

说起来，东北新社也与菅义伟深有渊源，创始人是菅义伟认识近 20 年的同乡，且曾为其提供过 500 万日元（约合 30 万元人民币）政治献金。

菅正刚走马上任后，便大展拳脚，并知恩图报。他的拳脚和图报方式，便是摆饭局，建饭圈，频繁款待总务省官员。显然，菅正刚出面邀请，总务省官员是必须要给面子的。正如长年研究官僚制的明治大学政治学教授西川伸一所说，「没人能拒绝首相长子的邀请」。

自然，邀请总务省官员也是「深思熟虑」的。

东北新社的通信业务正属总务省的管辖范围。通俗地说，就是总务省可以直接决定东北新社的兴衰存亡，因其掌管的卫星转播频率使用费征收和卫星频率分配权，是与各家公司经营直接相关的重要事项。而且目前日本各电视公司围绕卫星电视转播频率和 4K 电视业务竞争非常激烈。

于是，东北新社和菅正刚也就大慷其慨。目前披露出来的是，东北新社在谷胁康彦身上花费最多，达 11.8 万日元（约合 7193 元人民币）。知情人透露，其中一次饭局是摆在一名女主持人开的高级料亭，人均餐费达 4.7 万日元（约合 2865 元人民币）。秋本芳德参加的饭局次数最多，达 7 次。媒体曝光的录音中，一次聚餐时，秋本提到了秋田县的农业情况，菅正刚则和同事堂而皇之聊起要给秋本送特培米和樱桃的事。据记录，秋本当天还收到了比利时顶级巧克力。另一则录音中，菅正刚与子公司的木田社长一唱一和提起卫星转播利益问题，又暗示希望分配新的带宽，秋本也就东北新社业务上的人事困扰作出了直接回应。同时，2020 年 12 月，秋本等 4 名官员被频繁邀请参加饭局，也与东北新社旗下 Star channel 频道需要更新认证的时间完美重合。

在野党当然不放过这次机会。2 月 22 日，立宪民主党议员奥野总一郎在国会指出，菅正刚的存在导致「不当宴请」的发生，这是菅义伟的问题。2 月 23 日，民主党的前首相鸠山由纪夫更是新账旧账一起算，在社交媒体发文说，「菅义伟首相，岂不闻李下不正冠。我怀疑首相利用担任总务大臣时的便利，把长子安排进了关联企业」，并讽刺其竞选自民党总裁时主张的「自助、共助、公助」的口号，实际上只是官商勾结、以权谋私的「共助」。在野党方面甚至计划以山田为切入口，追究菅义伟的责任。

与自民党联合执政的公明党党首山口那津男也批评菅义伟，称「要严肃反省，正一正衣襟」。

所以，这次山田请辞，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止血」，防止在野党穷追不舍。

「整个社会都会被权力主义裙带关系所覆盖」

日本政坛有「密室政治」，商家则有「料亭聚谈」，就是谈事、交易都要关紧门窗，在觥筹交错中进行。

「阳罗野家」料亭老板娘阳罗野美智子曾向媒体说，她的料亭经常出入政客权贵，他们为不让别人知道和谁在一起，都是一个一个来，出去时也故意岔开，首相和政经界名人概莫能外。

阳罗野美智子还说到一个细节，野田佳彦当选首相和安倍当选自民党总裁 3 天前，都曾专门光顾这里。她还提到，「政客们来这里就餐，从来就没问过价钱。账单大多是从店里直接邮寄到事务所」。

显然，菅正刚与总务省一众官员的饭局，就属于「料亭聚谈」。谈的可能是风花雪月，也可能是经国大事，妙的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在把盏言欢中轻松搞定。

安倍夫人担任名誉校长的森友学园，以超低价购得国有土地，也是一例。森友学园聘请安倍昭惠出任名誉校长，与东北新社聘请菅正刚一样，都是看中了他们背后的人。

2017 年，森友学园原法人理事长笼池泰典被问到安倍是否干预了国有土地买卖时，他回答说：「安倍虽未直接干预，但由财务省相关官员『忖度』安倍的意向所招致。」笼池泰典的话正表明，森友学园能得到大便宜，是财务省官员在国有土地交易中用了「手段」——未经法定程序。之所以如此「通融」，则是他们忖度森友学园背后有大靠山，自己的前程则捏在安倍手里。

自然，政客及其亲属在料亭也不会直白表示，只是敬酒喝酒，至多暗示，甚至连暗示也没有。「忖度」的妙处在于，如果事情不曝光，那么，皆大欢喜。如果败露，政客们也可以将责任完全推卸给相关官员。当时，安倍在国会的答辩中便将责任一股脑儿推给财务省，说全是他们任意「忖度」所致，自己与森友学园「始终保持距离」。

如今，菅义伟极力撇清与儿子、东北新社的关系，与安倍在森友学园丑闻上的应对，如称夫人是「独立个体」，如出一辄。

作者 邬金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