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友穆铁柱（下）

我从 1972 年夏至 1976 年初，与穆铁柱在济南军区篮球队共同生活训练比赛三年多，彼此熟悉，也亲眼目睹了他的不少轶闻趣事。现在我把这些记述下来，与大家分享，也算是对一代球星穆铁柱的纪念。

八、铁柱的鞋

1973 年 5 月，济南军区队在上海参加了全国男子篮球联赛第一阶段比赛，获得冠军。联赛结束，上海体委邀请济南军区男篮留下再打两场表演赛，我知道这里面有铁柱的因素。铁柱已经成为上海球迷关注的热点，人人都想亲眼目睹巨人球星的风采，球队入住南京军区在上海的招待所沧州饭店。

沧州饭店员工知道穆铁柱和球队要入住，提前做好准备，把一个 4 人大房间撤掉两张单人床，给铁柱换上一张双人大床并加长，睡在最里面，4 人间里只住 3 个人。饭店员工已在电视上见过铁柱，他们见到铁柱真人，还是惊异不已，餐厅大厨过来和铁柱搭话，铁柱落落大方，微笑着和他闲聊。开饭时，发现铁柱这桌和别桌待遇不一样，哪个菜吃完了，服务员过来主动添加，保证供应，还特别增加了一盘酱牛肉。球队几个机灵的小伙子以后进餐厅，就抢先和铁柱同桌，跟着沾光。

球队晚上比赛，我午觉睡得正沉，睡梦中依稀听见屋里有细小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地板上爬。我睡眼朦胧看去，地上趴着一个人，这不是那个笑口常开的楼层服务员吗？只见那小服务员跪在地板上，双手扒地，光着两只脚丫，手脚并用，一点点地向着铁柱床前蠕动。我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心生疑问，索性眯眼装睡，倒要看看这丫头搞什么鬼。只见她爬到床边，拿起铁柱一只大皮鞋，调转身来，将皮鞋放在前面，推一下爬一步，慢慢地向着门口爬了出去，门悄声无息地关上了。

一会儿，隐约听见屋外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十几分钟后，门又悄声无息地开了，一只大皮鞋先滑了进来，后面那服务员爬着，一点点地将鞋又推回到铁柱床下，再调转身来，爬到门口，可能感到大功告成了吧。铁柱和姜志明睡得正香，毫无知晓，可朝这边一看，我躺在床上正看着她微笑呢。顿时吓得她双眼瞪圆，满脸通红，险些叫出声来，用手捂住嘴巴，又皱眉挤眼地朝我急促摆手，赶紧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我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那姑娘还在走廊等着呢。见我出来，就对我说：「解放军大哥，我刚来这里工作，你可不要告诉我领导啊！」我说：「你好大胆，竟然爬到我们房间里了，要干什么？」姑娘说：「我们白班服务员中午饭后休息，我给他们说起穆大叔的皮鞋有多么大，他们不信，都说我吹牛，我只好把穆大叔的鞋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我看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哈哈笑了起来。我比铁柱小 3 岁，这姑娘叫铁柱穆大叔，叫我大哥，乱辈了。

铁柱的皮鞋是 54 码的，马连民穿 42 码，他曾经穿着自己的鞋又套上铁柱的皮鞋，再穿上铁柱的上衣，下摆到了小腿处，袖子长出半截，跳起藏族洗衣舞，笑得大伙肚子疼。铁柱的大皮鞋可让沧州饭店的服务员们开了眼。

球队在沧州饭店住了 3 天，饭店工作人员都愿意和铁柱接触，很热情，临走时不少人到大客车前送行。宾馆总经理握着铁柱的大手，仰着脸对铁柱说：「我们沧州饭店有 70 年历史，曾经接待过很多国内外名人，这次很高兴又接待了你这个体育名人。你是沧州饭店有史以来最高的客人，这个纪录将永远保持下去。」还真让他给说准了。

那个笑口常开、匍匐前进的小姑娘也来了，远远地站在后面，她和我目光相对时，朝我做了一个鬼脸，会心一笑，挥手告别，到现在，她那调皮的模样我记忆犹新。这姑娘现在也有 60 岁了，已经成了老太太，我想她一定经常向亲朋好友讲述当年爬行到铁柱床前的「壮举」。

九、巨人发怒

1972 年夏，穆铁柱参军来到了济南军区男篮。1973 年秋，八一队从济南军区抽调了 3 名主力队员，内线只给留下了一个邢伟宁。当时全军体育最普及、水平最高的就是男子篮球，济南、南京、广州、沈阳、武汉、北京军区男篮都是全国强队，从全军多支强队中抽调主力队员组成一支球队，那不就是「巨无霸」吗？八一队与国内任何强队比赛，起码要赢 20 分以上。从那以后十几年里，优秀选手在八一队进进出出，铁柱岿然不动，始终是第一中锋。济南军区有铁柱，就是全军冠军，八一队有铁柱，就是全国冠军，国家队有铁柱，就是亚洲冠军，铁柱就是球队的定海神针。

1974 年，实力雄厚的八一男篮出访伊朗。伊朗盛产石油，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很快，西方的生活方式很快在伊朗流行，篮球这项体育运动也在伊朗普及起来。伊朗篮球协会管理着国家队和各省的球队，开展各种形式的国际国内篮球比赛，篮球在伊朗仅次于足球，是深受大众喜爱的体育运动。

八一男篮连续与伊朗国家队及几个强队比赛，都取得了胜利。伊朗队员年轻力壮，能跑能跳，体能比中国队强不少。那时，伊朗篮球开展时间不长，队员的技术还比较粗糙，配合也不够默契，技术上比八一队差不少，有劲使不上，又防不住铁柱这个超级中锋，输球是理所当然。

最后一场比赛是对伊朗国家队。伊朗篮球协会主席坐不住了，因为八一队再胜，这面子实在是没地搁了。比赛刚开始一会儿，八一队就感到和前几场比赛不一样了。伊朗队球打得强悍粗鲁，场上火星四溅，犯规动作不断出现。有经验的运动员都知道，这种情况下不怕对方使坏，就怕裁判不公。可这场比赛，伊朗的两个裁判黑着脸吹偏哨，伊朗队犯规他装作看不见，八一队防守一动就是犯规，进攻莫名其妙就被判违例。八一队面对这种局面比分落后，队员教练气得鼓鼓的。

铁柱自然成了伊朗队重点关照的对象，对方中锋又推又拉又顶，眼看铁柱持球要投篮得分，那中锋故意犯规，生拉硬拽。铁柱性格开朗敦厚，比赛中遇到对方犯规或裁判错判漏判，一般就是咧开大嘴摇头笑笑，很有大将风度。可这次伊朗队员在裁判的袒护下有恃无恐，有涵养的铁柱也难以忍受了。

中场休息，教练照例部署下半场的打法，之后还有几分钟时间，那些替补队员们就上场投篮，熟悉一下球场情况。可这次铁柱也上场到了篮下，抓起篮球就重重地扣进篮筐，发泄胸中的怒火。铁柱身高臂长，扣篮时他长臂伸展，脚还没怎么离地，就将球扣进篮筐。铁柱连续三记重扣，篮架摇晃，观众惊异。

铁柱还是不解气，巨掌抓住篮球再来一记重扣，扣完球没有收手，手抓篮筐身体吊在空中，只见得篮架摇晃，有机玻璃的篮板发出刺耳的断裂声。人们再看，篮板上面显露出一条长长的裂痕，很是显眼。裁判赶紧跑过去查看，认为无大碍，比赛继续进行。这场比赛在伊朗裁判的关照下，八一队毫无悬念地输了。

第二天伊朗各大报纸体育版都刊登了伊朗国家篮球队战胜八一队的消息，并附上赛场篮架有机玻璃篮板的照片，箭头指向篮板上被铁柱拉出来的裂痕，用黑体字写道：「中国巨人发火啦」！铁柱这 300 多斤重的庞大身躯，在伊朗制造了一条花絮新闻，篮架看来是不堪重负了。

十、身高之谜

穆铁柱在中国篮坛亮相，球迷都想一睹这位篮球巨星的风采，见到铁柱本人，自然想知道铁柱有多高。

人们不了解的是，铁柱的身高数据还真是不稳定，从他出名以来，一直在变化之中。本来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量一下就行了。可铁柱不让量，他自己说多高就是多高。1973 年，铁柱随济南军区男篮第一次去上海参加全国联赛，他报的身高是 2 米 16，我们往铁柱身边一站，用自己的个子一比，就觉得铁柱绝对不止 2 米 16，差着一大截呢。大个子觉得自己太高了，就把自己的身高说低一些，虽说是于事无补，自己听着舒服，这可能就是铁柱自报身高的原因吧。

铁柱自报身高与实际相差明显，后来参赛的身高数据逐步提升，2 米 18、2 米 20，1975 年他代表解放军队参加全国运动会时，外界报道铁柱的身高已经达到了 2 米 24。中央电视台实况转播，宋世雄就是以这个高度向全国观众报道的。我们目测，感到这个数据与铁柱实际身高差不多了。

全运会夺冠后，铁柱与济南军区的马连民、邢伟宁入选国家男篮。当年 11 月赴菲律宾参加亚洲篮球锦标赛，这是中国队第一次参加亚洲篮球协会主办的大型体育赛事。中国男篮在主教练钱澄海的率领下一鸣惊人，战胜亚洲篮坛霸主韩国队、日本队，夺得冠军。队长马连民在领奖台上抱着半人高的奖杯，大幅照片在全国和亚洲各大报纸显着版面刊登。中国队在比赛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铁柱，他是韩国队和日本队无法逾越的障碍，在比赛中他们对铁柱毫无办法。眼见获胜无望，恼羞成怒的韩国队员趁裁判未留神，冷拳击中铁柱头部。铁柱大怒，追逐韩国队员。韩国队员抱头鼠窜，这一切都被电视直播出来。这次比赛是中国男篮长期称雄亚洲的起点，铁柱一出场，立即轰动了亚洲篮坛。

1976 年，中国男篮访问日本。亚洲冠军第一次来访，队中还有一个巨人穆铁柱，这些都成为日本球迷关注的热点。中国男篮在日本几大城市比赛，场场爆满，很多人就是专门来看铁柱比赛的。

日本电视台特别聘请了前日本球王、神投手谷口正朋客串解说。这谷口对中国男篮队员情况熟悉，把队员的来龙去脉、技术特点、战术配合介绍得头头是道，电视观众看着过瘾，听着带劲。谷口解说中国队员，张三李四名字脱口而出，铁柱场上接球投篮命中，谷口不称铁柱名字，而是说：「东京塔转身投篮两分命中！」观众心领神会，都知道指的是穆铁柱。东京塔是电视发射塔，东京最高建筑物，高达 333 米，谷口称铁柱是东京塔，比喻生动。

日本着名服装公司派高管登门拜访中国男篮，表示愿意为中国男篮每人赠送一套量身定做的西服和皮鞋，表达对中国男篮首次访问日本的欢迎，条件是中国队在日本就穿这套服装。领队一听这是好事，就同意了。服装公司来了两个裁缝，忙上忙下地测量，踩在凳子上给铁柱量身长。两天后西服送来，做工精细，美观大方，队员们穿上个个都成了时装模特，走在街上成了一道风景。

从定做服装后，男篮在日本比赛，场上介绍队员情况，铁柱的身高就改为 2 米 28，想来一定是那两个日本裁缝给铁柱测量的，原来这日本服装公司还有这一招啊！那时，中国对世界不了解，不明白日本商界的生意经，这不就是赞助广告吗！

从那以后，铁柱参加比赛，身高报的都是 2 米 28，再也没有变过，这个高度伴随铁柱终身。那个时代的篮球爱好者都知道铁柱的身高，可他们不一定知道数据来自两个日本裁缝。（全文完）

作者 盛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