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拟同」的「有关领导」

「书记、市长叫主要领导,常委、副市长叫相关领导。我们,叫有关领导。」
彭国超的身份较易辨识。
他一个人一间办公室,门上也没有挂「某某科」的牌子,所以他不是普通公务员。
他的办公室不大,没挂牌子的门常开,以便来人随时进出,所以他不是主要领导。
「书记、市长叫主要领导,常委、副市长叫相关领导。我们,叫有关领导。」彭国超调侃,认为这个段子对他身份概括很精辟。
他的身份是眉山市委副秘书长,不在党委政府领导班子名单之中,却又能代表一级党委政府。
另一名副秘书长对自己身份的概括是,签文件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不会签同意,只签拟同」。
他们特征鲜明,是签「拟同」的「有关领导」。
「承上启下」中间层
副秘书长首先是「有关领导」,承上启下。
承上,他们最重要的工作是协助分管领导开展工作。「一切工作都要为领导安排让路。」一位地级市陈姓副秘书长告诉《廉政了望》记者,他协助的常务副市长,「经常领导突然布置一项工作,我的工作节奏就得跟着变」。
启下,他们受协助领导的委托,协调各职能部门。「一项工作下来了,我们需要布置、安排、指导,随时跟进进度」,陈副秘书长虽然只是副处级干部,不像部分地市副秘书长按正处级配置,在协调中也会遇到职能部门领导心中不服,但「闹翻脸,闹到领导那儿去的情况还是比较少」。
因此大量突发的、临时的、非既定的工作需要他们出面处理。
「今天可能上面突然安排要搞一个主题教育活动,明天可能领导突然要求加快修路进度,后天可能出现个稳定问题……你说这些事情谁来打理?」上海市委办公厅秦德君博士称,选来选去,还是「要秘书长或者副秘书长来协调、组织、调研、报告、提出初步的方案。」
副秘书长几乎都是「救火队长」,「救火」是这个岗位重要特征。
5 月,山东「毒生姜事件」曝光之后,出面回应媒体的就是山东省政府副秘书长马越男。像这类突发事件涉及多个部门与环节,不管是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还是农委,哪一个部门出面都无法统筹整个事件,也就协调各部门的副秘书长出面较为合适。
部门间的推诿扯皮,也要副秘书长出面协调。
「我现在很大精力都用在对付扯皮捣蛋上。」陈副秘书长叹言,经常开协调会,一开就是几个小时,各部门在那儿「『扯嘴皮』,你还得等他们都说完了,才能把早已做好的决定说出来」。
这是政府职能扩大的后遗症——部门职能不清,边界模煳,有利就争、无利就推。
一个副秘书长曾对《廉政了望》记者戏称,「政府如果是辆车,他们就是润滑剂」,要在单位与单位、部门与部门之间寻找平衡点,寻找各方能够接受的办法。
「可进可退的弹性岗」
这并不意味他们的权力有多大,副秘书长有职无权。
「除了兼职副秘书长,专职副秘书长一般没有半点人财物权力。」一位已经离开副秘书长岗位的官员认为,完全可以将之看做一个虚职。
而且副秘书长虽然名义上是党委政府领导,但他们一般不是常委,不参与常委会,不算决策层。所以他们很少签「同意」。
他们拥有的是签「拟同」的权力。
「70% 的文件或者事情,到我这儿就截止了。」陈副秘书长大致估算了一下。
各部门提交常务副市长的请示件、汇报件、文字材料等等,都要经过他。他自嘲自己是一个「过滤器」,「没有必要每个文件、每件事都摆到领导案头。70% 到我这儿就能处理或给出答复,所以到我这儿就截止了。」
对于剩余的 30% 事项,陈副秘书长都会给出处理意见。虽然这些意见绝大多数都会成为最终决策,但「我们基本上只签『拟同』,将最终决定权留给领导」。
「拟同」权力,实际上是一种影响力,一种领导职权的派生权力。
「如果你是部门一把手,副秘书长找你『协调』点事,你哪知道是分管领导的意思还是副秘书长的『私货』,你会不办?」一位副秘书长坦言自己能享有领导的派生权力。
这就造就了这个岗位最大的特点——「可进可退」,「是一个弹性岗,具有弹性、伸缩性。」一位地级市副秘书长任职多年后,对此感触颇深。
「把这个职位看重点,我们是党委领导;看轻点,我们只是办事员。」上述副秘书长有时感觉很尴尬,虽然他对外可以代表市政府,「但也得领导委托了你,才能代表,如果没有委托,还是比较尴尬。」
「我们只是『副秘书』」
尴尬之处还有他们与领导秘书的关系。
虽然按规定省部级以上领导才允许配备秘书,但实际上,市级领导也会有 1 名办公室人员担当秘书角色。
与领导秘书相比,「我们只是『副秘书』。」上述副秘书长并不认为这是调侃,因为「协调主要领导,我们还是要通过领导秘书才行」。
秘书的行政级别尽管没有副秘书长高,但他们服务领导的职能更纯粹,与领导互动更密切,享有的派生权力也就更大。
记者曾接触过数份省级党委政府内部通讯录,在这种处处体现等级次序的材料中,秘书排在副秘书长之前。
程维高时期,河北省委秘书长都曾因为与秘书李真发生冲突而被免,更不要说副秘书长了。
这源于副秘书长的权力结构特点:某些方面是明确的,某些方面是相对模煳的。也与一把手风格有关。
「过去上海部分领导就不直接与副秘书长发生联系,副秘书长的工作都由秘书长安排;之后数位领导,只要召集开会,不管大会小会,副秘书长都会参加。」一位上海官员梳理他接触过的数届上海市委领导称。
副秘书长与办公厅(室)副主任的关系也比较尴尬。
他们一人重在对外,一人重在对内。除非副秘书长兼办公厅(室)主任,否则办公厅(室)副主任并不归副秘书长管理。「副秘书长有权力超越处室,直接指挥到人头。」
于是,在这种叠床架屋的组织安排中,部分地区副秘书长与办公厅(室)主任的「职责也会有沖突」,不过在陈副秘书长看来,这种冲突更多是工作上的冲突,与领导关系不大。
谈到日常监督,陈副秘书长自言,「监督还是有点缺乏」,「好像没有非常刚性的制度来约束我」。
「分管领导、秘书长不可能监督到我。我联系了很多部门,但与他们的接触不是很密切,他们也不可能监督到我。分管的科室更不可能监督我,他们完全不了解我的行踪,送材料过来都要提前打电话确认我是否在。」 陈副秘书长说道最后,自觉有点惶恐。
不过,针对副秘书长岗位风险的问题。一位体制内人士对记者如是说:「现在对权力监督的乏力是共性,从权力越大风险越大来说,副秘书长作为群体并不突出。」他进一步阐述,盯着一个岗位或某个人并非反腐长策,「管人是人治,管权才是法治嘛」。
作者 徐浩程